静谧的房间里,只有郑医生操作仪器的声响,安小朵大气都不敢喘,看看医生的脸,又抬头看看仪器连接的那台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是她子宫的情况。
她见郑医生表情严肃,心里紧张不已。
“郑医生,孩子没事吧?”
“放松点,你心跳太快了。”
她试着调整呼吸,但一颗心就是咚咚咚打鼓似的跳着,根本缓不下来。过了一会儿,郑医生将仪器放回原位,抽了几张纸放在她裸露的肚皮上:“好了,擦一擦。”
安小朵擦拭完放下卷得高高的衣服,坐起来:“郑医生,到底有没有影响?刚才那辆车刹车还是挺及时的,就轻轻擦到一点,而且我反应快侧了侧身,应该没碰到肚子。”
“就算没撞到,受了惊吓也是会影响胎儿的,”看到安小朵脸色泛白,她缓和了下口气说,“幸好这次没大碍,不能再有下次了,你这胎本来就不稳,三天两头就出状况,要你好好躺着你也不肯,还整天奔波来奔波去,你是不是不打算要这小孩了?”
听到孩子没事,安小朵心里一松:“我当然要啊,这次是意外。”
郑医生看着病历卡,又说:“你营养不良,还贫血,怎么回事?你家里人没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吗?孕妇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饮食均衡,保证营养供给,而且头三个月是胎儿大脑发育阶段,你现在不给孩子补足,将来可是想补都没用了。”
安小朵小声辩解:“我吃不下,吃什么都吐……”
郑医生一点都不同情:“很正常,吃了吐,吐了吃,怀孕就是这样。对了,怎么每次都是你自己来,你丈夫呢?”
安小朵笑容发僵:“他……他工作很忙,在外地。”
“那平时都谁照顾你啊?叫那人来一趟,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安小朵抓着背包说:“这……他白天要上班,来不了,郑医生你就跟我说吧,我回去保证一字不漏地转达。”
郑医生抬眼,目光里仍是满满的不信任。
安小朵走出郑医生的房间,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男人立刻走过来,一脸焦虑地看着她:“怎么样?你……你没事吧?”
安小朵摇头:“没事,你走吧。”
那男人松了一大口气,脸色顿时好转了些,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她:“真没事?”
安小朵被他逗笑,她刚才在大马路上差点被这个人开的小货车撞到,惊吓过度晕倒。他送她来医院,还等到她做完所有检查出来,由此可见他是个忠厚诚实的人,她也不打算追究什么。虽然对方违规在先,但她自己在马路上顾着讲电话没看路也有一定的责任,便说:“医生都说了没事。”
“那……我真走了。”
安小朵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他:“我的手机呢?”
那男人“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摔成三瓣的东西来:“轮胎压到了,不过里面的卡应该没坏……”
安小朵头痛地接过来。
男人仔细端详她的神情,说:“我赔一只手机给你吧,不过你这手机看起来挺高级,我赔不起一模一样的。”
安小朵想了想:“我急着用手机,你要是方便把你的手机给我就行。”
“行行行,我的手机就是旧了点,还是挺好使的,还是双卡的呢。”男人急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打开后盖,将自己的卡取出来后递给她,然后像是生怕安小朵反悔似的飞快地跑了。
安小朵站在电梯门口,将手机卡插进卡槽里,然后合上后盖,开机。她没用过这种款式的手机,不熟悉操作,好不容易按下开机键,可直到电梯门开,手机启动的页面还在慢悠悠地进行中。
她刚要进电梯,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险些又要把手机摔了,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
她震惊地回头望向来人:“你……”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黎孝安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尚未平息的焦灼。他手上的力气很大,紧紧地抓着她,像是怕她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一样。
安小朵想起下午那通电话,她就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和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给迷了魂,才会险些被一辆窜道的货车撞到。
“出了点小意外,手机摔坏了。”她小声解释,周围经过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她脸微微红了,“先放开我,他们都在看。”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放开她,脸上又挂起了疏离冷漠的面具,仿佛刚才冲过来拥抱她的这个举动跟他无关。
安小朵在他注视下竟有些心虚,不自然地低头扫了眼腹部。好在现在是隆冬,她穿着厚厚的毛衣和外套看不出胖瘦。
黎孝安握住她的手,拉她往外走:“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哪儿去。郦洲不比梧城,小城市多的是小吃店,可黎孝安是断然不肯屈就去那种看起来脏兮兮的店铺里吃东西的,但真要挑个符合他要求的地方,安小朵一时间还真想不出要去哪儿。
“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去我家。”安小朵小心地提议。
黎孝安没反对,两人打车过去,孙阿姨的店铺还开着,安小朵拉着黎孝安的手从门前走过,有点鬼祟地瞄了一眼店里,发现孙阿姨和王倩两人都很专注地盯着电视机,即使听见声音她们也是连头都没回一个。
上了楼,安小朵一边将钥匙插进锁孔,一边说:“王倩对你念念不忘呢,总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她是怎么回事?”
安小朵静默了一下:“具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她的感情挺坎坷的,和丈夫相恋的时候双方家里人都反对,经历了很多事才能在一起,但没多久她丈夫就在一次交通意外中丧生了,她当时也在车上,受了太大刺激就变成这样了。”
黎孝安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安小朵打开灯,然后换上自己的拖鞋。黎孝安站在玄关不动,安小朵说:“直接进来吧,平时没有客人会来,只有我爸的一双拖鞋。”
黎孝安环视这个二三十平米的房间,卫生间和厨房是用塑料隔板隔出来的,阳台很小,堆满了杂物,一道布帘将房间一分为二,空间大点的这边放着一张破沙发,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掉漆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个二十寸旧电视。
他不禁蹙眉,这里的一切都陈旧不堪,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他实在难以想象安小朵会栖身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个爱讲究生活情趣的人,喜欢收集香水、喜欢看文艺片、喜欢玩烘焙,且不是一个善于吃苦的人,她挑食、臭美、敏感、胆小,跟他在一起后更是被惯得越发变本加厉。分开这几年,他恨她都来不及,压根没想过她会过怎样的生活,如今亲眼见到这么恶劣的环境,他一颗心狠狠地绞痛起来。
安小朵不知道他的心思,看他定定地站着,以为他是嫌地方太脏乱,这段时间她忙得团团转,已经很久没打扫过屋子。她窘迫地将沙发上的杂物抱起来放到折叠椅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全新的毛巾,仔细擦了擦沙发,这才招呼他坐,又说:“我们吃皮蛋粥好不好?家里有一盒皮蛋。”
黎孝安不置可否,坐下来继续打量她的屋子。
安小朵淘了米,放进微波炉里煮,然后剥了两个皮蛋。家里没有瘦肉,她从冰箱里翻出两只香肠切成丁充当。
“要帮忙吗?”
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手一抖,刀锋偏了偏,从她食指上划过,一条细细的红线从皮肤里渗出来。
黎孝安眸光一沉,抓过她的手细看。
“没事,划到而已。”
安小朵说着便要缩回手,谁知黎孝安不放,低头含住她受伤的手指轻轻吮吸。安小朵眼眶一热,顿时有点说不出话来。以前……以前她切水果划伤手,他也是这么做的。
她小声吸着气:“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
黎孝安的牙齿轻轻磨着她的伤口,安小朵噙着眼泪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饱含委屈:“疼。”
黎孝安的眉心一跳,瞬间像掉进昔日的梦里。他的手抚过安小朵的面庞,触感冰冰凉凉的,像一块凝脂玉,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想要焐热她。
狭窄逼仄的厨房里,两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安小朵的后腰抵在湿冷的灶台上,细碎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嘴上、脖颈上,密集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这个声音像点着了黎孝安的神经,他的眸色由浅转深,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横抱起,粗暴地扯开布帘钻进去。
两人几乎是一起滚到床上,当他滚烫的手轻压在她小腹上时,安小朵在战栗的同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猛地推开黎孝安,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不行,不行。”
“为什么?”黎孝安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猝不及防和困惑。
安小朵抱着一团被角,脸上显露出挣扎的神色。
黎孝安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激昂的手机铃声打断。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动,片刻后黎孝安瞪着安小朵:“不接啊?”
安小朵这时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那只手机是这样的铃声,裹着被子挪下地,在他的注视下到处找手机,好不容易拿到手,铃声却停了。她看了眼号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按了回拨键,只响了一声就通了。
她背过身,压低了声音说:“小张,有事吗?”
“安小姐,你爸爸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不见?”她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后头的男人了,声线一下子提起来。
“我刚才给他擦身体的时候他还醒着,跟我说想吃橘子,我买了橘子回来就发现他不在病房里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走廊和卫生间都不见人影。”
“我爸身体那么差,他能去哪儿啊?你有没有在附近病房找找看?问过护士没有?”
“问过了,刚才是吃饭时间,大家都没留意。”
“你再找找,我马上就过去。”她挂了线,急得在原地转了两转,稍稍稳住心神,她松了被子丢回床上,抓起折叠椅上的衣服一件件往头上套。
余光瞥见床上的男人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边穿衣边解释:“护工找不到我爸爸,我得去医院一趟。”
黎孝安没说什么。
安小朵穿好衣服跑出去,弯着腰往脚上套靴子,突然一个柔软物围到脖子上,她扭头看见黎孝安给她围上自己的羊绒围巾。
“我送你过去。”
安小朵一时猜不透他,心里又记挂着父亲,匆匆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
两人赶到病房门口,差点与小张撞了个满怀,他正急匆匆往外跑,见到安小朵着急地说:“我整个楼层都跑遍了,每间房都进去看,还是没找到人。”
安小朵脸一白,肚子隐隐有点抽痛,她按着腹部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黎孝安看了她一眼,问小张:“他不见了多久?”
“我去买橘子,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吧,回来就见不到人了。”
“不在这个楼层,不代表不在医院。”
“不会的,我爸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他住院这么久很少主动走出过病房,再说他在医院也不认识其他人,他会去哪里?”
安小朵说完,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她颤悠悠地看着黎孝安:“会不会……被绑架了?”
黎孝安狠狠剐了她一眼:“谁会绑架他?目的呢?为了钱还是为了报仇?”
安小朵蹙眉不语。
黎孝安明白了她的意思,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安小朵低下头,这个可能确实荒谬。可是父亲到底去了哪里?他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地走掉,他明明知道她找不到他会担心。
“他身上没手机吗?”黎孝安问。
安小朵摇头,父亲的手机还在她的包里。她思绪混乱,手和脚都变得冰冷。
黎孝安想了想,望向小张:“上面的楼层你找过了吗?”
小张脑子转不过来:“上面的楼层?安爸爸去上面能干什么?”
“无非两种可能,不是往下走,就是往上走。”黎孝安耐着性子解释,“实在不行,找医院调监控来看。”
这话提醒了安小朵,她勉力站起来:“对,小张你往上面楼层找,我去保安室调电梯的监控。”
“我陪你去。”
三人分头找,安小朵和黎孝安搭电梯去一楼,安小朵的脸色又青又白,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站不稳。黎孝安忍不住伸手揽着她:“怎么回事?饿的?”
安小朵勉强勾了勾嘴角:“也许吧,头有点晕。”
黎孝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外面那层金色的锡箔纸,塞进她嘴里。
“你身上还带这个?”安小朵含糊地说。
“早上见客户,她带了儿子过来,才五周岁,缠着我非要送给我吃,我就顺手放口袋里了。”
“看来你挺有孩子缘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