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碧玺一直扭头望着窗外,安小朵见她像是有心事,也不敢出声打扰。
路过银泰百货,她看见何碧玺代言的服饰品牌led上放映着最新一季的广告,何碧玺穿着一袭黑裙,高贵优雅,明艳照人。
何碧玺自己也看见了,趁着等红绿灯的工夫,半仰着头看了片刻:“老了。”
安小朵说:“哪里老,美极了。”
何碧玺回头看她:“我还记得第一次当模特的情景,已经隔了这么多年,我却觉得像是昨天发生的。那天早上我去试镜,是我先生开车送我去的,一路上我紧张得不行,他教我不用紧张,大不了他养我……其实我一向没什么事业心的,大学毕业不久就结了婚,才二十出头,总不能待在家里当米虫吧。我能走到今天很大一个原因是运气好,真的,我运气特别好,我想要的我都拥有了,真是别无他求了。”
“何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看见秦筝的缘故,她跟当年的我一样年轻,模特这碗饭,三十岁就算高龄了,秦筝才二十一吧?有很多时间可以超越我,刚才她要是底气硬一点跟我宣战,我可能真要败下阵来了。”
“可你现在还是公司身价最高的模特。”
“是啊,秦筝为什么怕我?不就是因为我现在身价还压着她吗?”何碧玺笑起来,“可是小朵,我有点累了,在这个圈子这么多年,我就放过一次长假,三年前我怀孕,那不是我第一次怀孕了,因为之前意外流产过,我跟我先生都很紧张,生怕再有任何闪失,所以我对外宣称去国外进修,实际上是去墨尔本——我婆婆那儿待产。”
安小朵恍然,她没有公开,难怪媒体对她的私生活各种猜测,多年来没一个确切的定论。
何碧玺仿佛看出她的心思,笑说:“我倒是不介意让人家知道我结婚生子,只是没必要,说多了对他和孩子都是一种困扰。”
“我可以理解,明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生活。”
何碧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安小朵偷偷瞥了眼,车厢里光线半明半暗,她侧脸的线条很美,长睫微垂,目光凝结在自己的手上,沉思的神态美好而平和,没有工作时的疏离感。
临下车前,何碧玺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绒面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好看吗?”她问安小朵。
“好看。”安小朵由衷地赞道,那个设计一看就是别具匠心,跟珠宝柜台上常见的款截然不同。
何碧玺一笑,将它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好的。”
安小朵目送何碧玺走进医院大门,然后才吩咐司机:“开车吧。”
何碧玺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周诺言的秘书迎上来,恭敬客气地说:“周太太,你来了。”
何碧玺很满意这个称呼,结婚七年,这样称呼她的人寥寥无几,偏偏她最喜欢听别人这样叫她。
周太太,她心里自己叫了一声,嘴角不禁绽放出一丝微笑:“院长在里面吗?”
“在的,院长刚下手术台。”
何碧玺本已要推门而入,听到这话脚步一顿:“他午饭吃了什么?”
秘书噤声。
何碧玺了然,用力推开木门,进屋后随手关门,秘书乖乖回到自己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入定。完美得不像人的院长大人唯一一个毛病就是不好好吃饭,有段时间一到饭点,院长夫人就会准时出现督促。
周诺言侧躺在沙发上假寐,听到动静睁开眼,何碧玺坐在身侧,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
“很累吗?”她问。
周诺言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目光触到她手指上的钻戒,眸色深了深:“有一点,站太久,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收工早,去做了个spa放松一下,”她俯身,凑在他耳边喃喃,“忽然想你了。”
周诺言笑起来:“今天怎么了?”
她的手从他的脸抚过,划过眉眼、鼻梁,停留在他的唇上,轻轻柔柔地抚摩着,何碧玺说:“周诺言,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受什么刺激了?在我面前说这话,你是在讨打吗?”
“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四岁,现在我都三十了,你还没看腻啊?”
“你非要提醒我是个快四十的老男人了吗?”
何碧玺嬉笑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就算我变成豆腐渣你还是万人迷,院长大人不需要有这方面的顾虑。”
周诺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那老婆大人,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今天突发感慨的原因?”
何碧玺一撇嘴,趴在他胸膛上:“你知道秦筝吗?就是这几次聚会孝安带来的人。”
“你们公司新签的模特,哪得罪你了?”周诺言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敢!”何碧玺歪着头睥睨他,一双桃花眼斜斜向上,“当着我的面乖得像只哈巴狗,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她以为我不知道她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
“说你什么?”
何碧玺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原话比较好,省得院长大人动肝火:“难听的话来来去去不就是那么几句,我发现要是一个人自己心里黑暗龌蹉,就很容易想当然地以为别人跟她是一样的。”
“无聊人说的无聊话,你上什么心?”
“也不全因为她,”何碧玺琢磨了一下,“公司每年都会签新人,像秦筝那样的我见得多了。”
“你是郁闷孝安会看上秦筝吧?”
被周诺言说到重点,何碧玺面露忿然:“没错,想不到他品位这么差,亏我当初还夸他。”
“他为什么要跟秦筝一起,你看不出来吗?”
何碧玺偏过头看他:“她们两个真有那么像?”
“像不像是一回事,哪怕秦筝哭起来或者笑起来只有那么一刹那有安小朵的感觉,孝安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周诺言顿了顿,又说,“他得不到安小朵,就要在其他人身上找回来。”
“得不到?我看是他不想要。”
“那么大的结,怎么能轻易解开?”
何碧玺默然,过了良久喃喃地说:“我跟你不是好好的吗?难道一定要经历那么大的痛苦才能看开?”
周诺言知道她在想什么,板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因缘际会,各自修行,你管不了那么多。”
“你说我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好管闲事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改不了,我早习惯了。”周诺言半抬起身体,从茶几上拿起保温杯。
“你就不能说好听点?我是仗义好吗?”
“是是是,老婆大人。”
何碧玺扑到他身上,周诺言赶紧将保温杯拿远些,怕热水溅出来烫到她。
“你知道吗?当年,我差点就撑不下去了,”何碧玺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幸好后来你醒了。”
“为了你,我怎敢不醒来。”
何碧玺抬头,热吻意料之中落下。
下了车,安小朵走进路边的小吃店买了一份蛋炒饭,她租的房子虽然有厨房,锅碗瓢盆也齐全,但她很少开火,偶尔也就煮煮泡面什么的。一个人吃饭,花心思花时间做一餐饭,她觉得划不来。
她拎着泡沫盒上楼,这栋楼统共有八层,没有电梯,她住在最顶楼,虽说不算高,但每次爬上去也不免气喘吁吁。
钥匙丢在包里,被其他零碎的东西压在最下面,她伸手进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她开了门,将包往门边的小椅子上一放,随手打开快餐盒,用附带的一次性塑料勺舀了口蛋炒饭往嘴里送,边吃边甩飞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可乐。
“你每天就是这么吃饭的?”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得她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过去。客厅的光线被浴室一面墙挡住,白天不开灯就暗得像晚上,不仔细看真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黎孝安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坐多久了。
安小朵艰难地把饭咽下去,心有余悸地说:“你怎么进来的?”
她随即想起自己喝醉的那晚,他雇人撬开防盗门跟着还换了锁,一定是那次留了钥匙。
黎孝安沉默地打量她,自下而上,仿佛不认识她似的,他的目光傲慢中带着一点挑衅。
“过来。”他命令她。
安小朵只好走过去,她一手盒饭一手可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不免显出几分局促。
黎孝安自自然然地接过饭盒,看了一眼:“这你都吃得下去?”
安小朵看着他,没有开口。
他忽然笑了笑:“看来以前你说的是实话。”
安小朵一脸茫然,黎孝安动作优雅地拿起那只被她咬得有些变形的塑料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
“你说,你很好养活的。”
原来是指这个。有一阵子黎孝安加班加得凶,整晚待在书房不出来,她心疼他工作多,总笑话他明明就是个富二代,还要以拼命三郎的形象示人,而他大多时候只是笑笑不理她,偶尔也会叫她过来,等她颠颠儿跑过去,他就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朵,说:“我这个富二代不比老唐,说断粮就断粮了,要是不努力点,将来怎么养得起你这只小馋猫?”
她不服气,转头瞪他:“我很好养活的!”
“嘴巴这么挑,吃顿饭都挑三拣四的。”
“才没有,”她在他怀里扭啊扭,“豆腐青菜我也爱吃啊,实在不行炒饭也能将就啊,你少冤枉我!”
“别乱动!”他按住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黎孝安仿佛想到了什么,薄薄的嘴角勾起来。
安小朵说:“你身体都好了?”
“本来还没有,不过听到一个好消息,心情好多了。”黎孝安似笑非笑地望向她,“你想不想知道?”
安小朵感到一阵寒意:“什么?”
黎孝安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安小朵刚弯下腰就被他一把拽住,她立时站不稳,栽倒在他身上。
黎孝安勾起她的下巴,一双眼瞳透着丝丝笑意,却没什么温度,仿佛浸在凉水里:“是关于你父亲的。”
安小朵一颤:“他怎么了?”
黎孝安低下头,在她唇上狠狠碾过,安小朵边躲边问:“我爸爸怎么了?你说啊。”
“他自杀了。”
安小朵完全呆住,脑子一片轰鸣:“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的头发在刚才的躲避中弄乱了,黎孝安好心替她将贴在脸上的发丝理到耳朵后面,颇为耐心地说:“监狱长打来的电话,总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不——”安小朵惊慌地从他怀里滚落,形象全无地满地找她的包,她的手机……
从联络人里调出王剑的号码,她四肢发冷,手指怎么也触不下去,黎孝安伸手过来替她按下:“核实一下也好,省得我弄错。”
等待的嘟声异常漫长,她就像掉进一个冰窟里,如果黎孝安说的是真的,那爸爸对她未免太过残忍。几天前她才去见了他,转眼他就去死,这算什么?算什么呢?
当对方接通的那一刹那,安小朵的声音跟身体都在发抖:“我爸爸,他……”
对方似乎在接起来前就料到了她的心意,压低了嗓音说:“抱歉,我这几天请假,下午过来才知道……”
手机直直地从她手里掉下去,黎孝安眼疾手快地接住,好脾气地笑了笑,放回她的耳边:“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