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不太会照顾人,以前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后来她跟黎孝安在一起,也一直是他在照顾她,直到最近两年她一个人生活,磕磕碰碰地才学会了一些。
“那天,你是认真的还是头脑发热?”他盯着她。
她头脑空白,怔怔地回视他,等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脸不由得一烧,那晚她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给你生一个孩子。”
他当时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气坏了,阴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直过了好久才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这个字将她满腔勇气打得溃不成军,几乎是落荒而逃去。也难怪他会生气,她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会想到生一个孩子来替代元元在他心里的地位。
她哪来这样的自信?她真傻。
可是,他现在又主动提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提这么可笑的事。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手腕一紧,他用力攥着她,目光灼热得如同他掌心的温度,仿佛要把她烫穿。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认真的?”
安小朵咬着唇,疑惑不定地看着他:“不……不行。”
他冷笑:“怎么?才几天你就后悔了?”
“我不后悔,可是……”她蹙眉,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意,“元元对你来说是无可替代的,不是吗?”
他沉默良久,说:“没错,无可替代。”
安小朵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她总是这样,越紧张越在意就越不知所措。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
良久,他缓缓勾了勾嘴角:“安小朵,那你欠我的要怎么还?”
安小朵半天没吭声,怎么还,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可以给你生个孩子,”安小朵觉得这个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但是你要跟我结婚。”
“什么?”轮到他愣住,仿佛听到一件荒谬的事。
“结婚生子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我们结婚,我们当然可以要一个孩子,那天是我想岔了,孩子是两个人感情的结晶,不应该用来弥补过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良久挑起嘴角:“你就这么想跟我结婚?”
安小朵咬唇回视他:“你说过,会娶我的。”
是的,他说过的,而且说过很多次,吻她的时候,拥抱她的时候,忘情叫她宝贝的时候。
“你说过的。”她重复着这一句。
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我是说过,可你现在配吗?娶一个绑架犯的女儿,除非我是病糊涂了。”
她微微偏头,避开与他对视。
安小朵下楼,岑阿姨迎上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怎么啦?小安肯吃药了吗?”
安小朵点点头,她看着他将所有药丸一并丢进嘴里才出来的。
“哎哟,小朵啊,还是你有办法。”岑阿姨高兴地去拉她的手,一握之下才发现她一双手冷冰冰的,手心还在冒着冷汗。
“小朵,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岑阿姨担心地望着她。
“没事……”她强笑了一下,两腿却是一软,瘫坐在台阶上。
岑阿姨吃了一惊,伸手要去扶,安小朵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管自己。
岑阿姨急了,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小朵,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小安欺负你了?你跟阿姨说。”
安小朵两手掩住脸,好半天才说:“没什么,阿姨,我歇歇就走。”
“晚上就留在这吃吧。”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
岑阿姨还想说什么,安小朵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看,是唐均年打来的,跟岑阿姨说了声对不起,她扶着楼梯站起来,按下接听键走向外面庭院。
“小朵,说话方便吗?”
“可以,什么事你说。”
“上回你拜托我的那个事,我帮你安排好了,你去那边找一个叫吴建中的人,他会帮你。”
“老唐,谢谢你肯帮我!”她激动得有哭的冲动,压低声音不停地道谢。
唐均年在电话里笑:“举手之劳而已。”
收了线,她抬眼环顾四周,凉风徐徐,吹动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这里的庭院比褚葵家的要大许多,像个中型花园,不但有凉亭,中央还有一个喷水池,离得近,不时有薄薄的水雾洒到皮肤上,凉凉的,痒痒的。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隔天中午,安小朵吃了个汉堡,节省午饭时间去了趟近郊的监狱。她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第一次在里面见到父亲,因为有唐均年的关照,那个叫吴建中的人对她很客气,一个电话就让人把安诤然带过来了。
安小朵一看到父亲差点掉下泪来。两年不到的时间,父亲竟会苍老成这样,头发花白,腿脚蹒跚,双目浑浊,她记得父亲今年不过才五十多岁,可他看上去起码老了整整二十年。
“爸爸……”她叫了他一声,声音微微发颤。
安诤然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女儿,他的目光虽然迟钝,但是充满悲悯,仿佛这一眼就看到了女儿这两年来受的委屈和苦难。
“小朵,你怎么来了?”安诤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吴建中在一旁看了看他们,说:“你们父女俩一定有很多话说,我不打扰你们,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一声。”说完他走出了小房间。
安小朵看出父亲腿脚不利索,走路有点跛。
“爸爸,你腿怎么了?”
“没事,小毛病。”安诤然不欲多说。
安小朵拉着父亲坐到沙发上,安诤然说:“小朵,你不该来这里的。”
“爸爸,这两年为什么你都不肯见我?是有人威胁你吗?”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见你。”
“为什么?”
安诤然没有立即回答她,顿了顿,说:“你还跟那位黎先生在一起吗?”
安小朵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安诤然脸色微变,追问她:“分开了?是他提出来的?因为那个孩子的事?”
“爸爸,你别管这些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见你一面,看看你过得……过得好不好。”
安诤然却没有放弃之前的话题,固执地问她:“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安小朵勉强笑了笑:“爸爸,追我的男孩子多了去了,你总问他干吗?”
安诤然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我的小朵这么漂亮,当然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
“爸爸,天气冷了,我下次来给你带点保暖的东西,另外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下次一起带来。”
“小朵,听爸爸的话,别来了,”安诤然严肃地看着她,“你再来,爸爸也不会再见你。”
“爸爸……”安小朵急得声音都变了。
“小朵,你听爸爸说,爸爸犯了事,现在接受应得的惩罚,你是我的女儿,已经被我连累了,可我不能再拖累你,你去找那个黎先生,跟他好好地生活,懂吗?”
安小朵摇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是我爸爸,犯了事也是我爸爸,我来看你,照顾你是应该的。”
“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安诤然粗糙、布满裂痕的手指轻轻拂去女儿面颊上的泪水,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爸爸是有罪的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就算没有那个黎先生,你将来也会遇到很好的人,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有我这样的爸爸……”
“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安小朵抓住父亲的手,细看着上面的每一道口子,声音哽咽,“爸爸,其实你是被冤枉的,是不是?”
安诤然愕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爸爸,那个女人是谁?”
面对女儿直勾勾的注视,安诤然感到一丝畏缩,他掩饰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说:“什么女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的,那个女人,那个左侧脸颊上有一块疤的女人,真正绑架元元的人是她,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下来?”
“不是,不是的!”安诤然仓皇地捂住女儿的嘴,低声哀求道,“小朵,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根本没有什么女人,是我,是我一时起了歪念……那天我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打听那个小孩的行踪……”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在你身边。从你那边到海洋馆比我从明珠山庄过去要近一些,那个女人比我早一步到了海洋馆,她认得我,也认得元元,一直跟在我们身后。那天是周末,人很多,我光顾着元元,没留意被人盯梢。元元被她带走,并不是藏在你那里,元元不见的那几天我去过你那儿,那么小的房间怎么可能藏人?”
“不是的,小朵,你信我,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爸爸你别急,我没告诉黎孝安,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保全她,她到底是谁?”安小朵盯着一脸无措的父亲,步步紧逼,“你要是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就去告诉黎孝安,让他去查一查,翻案、找人,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话音刚落,她在父亲脸上看见了恐慌和焦虑,这更加坐实了她心里的猜测。
“别……小朵,算爸爸求你,这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就让它彻底过去吧。”
“不行。”安小朵望着父亲,心头涌起强烈的失望,她看得出父亲是自愿保护那个女人,并非受到胁迫。
“爸爸,就算你是心甘情愿帮她顶罪,你至少要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护着她的理由是什么。”安小朵的眼眶酸胀得厉害,她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许哭,“爸爸,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已经连累我了,黎孝安现在恨死我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不能跟你要一个真相吗?”
这一番话戳中了安诤然,他深深地看着女儿,脸色灰败,过了良久,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突然双膝跪地。
安小朵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拉他的手臂:“爸爸,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起来啊!”
安诤然缓缓地摇头:“小朵,是爸爸对不起你,害苦你了,可是……我真的不能说,我亏欠那个人太多,这是我这辈子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安小朵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一时间心如死灰。
当晚安小朵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她再一次回忆起元元出事那天所有的细节。
那天是周六,元元不用去幼儿园,黎孝安原本答应元元带他去海洋馆玩,可临时有事要先出门,便让她带元元去,等他忙完了再过去跟他们会合。她自然是欣然应允,这是她难得的跟元元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她八点二十分起床,梳洗之后,去元元的房间叫醒他,给他穿衣服,带他去浴室刷牙、洗脸,然后两人一起下楼,岑阿姨已经热了牛奶,准备好早餐在等他们。吃完早餐,她启动油门前接到父亲的电话,问她几点过去,因为周末她一般会过去看他的。她告诉安诤然要带元元去海洋馆,所以周日再去他那里。挂线时她看了下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到了海洋馆她下车,售票处门口排起了长龙,放眼过去都是家长和孩子。
排队买了票,她带元元进馆,先去看了他心心念念的海豚表演,再去看海狮、海象,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间,让元元在门口等,前后不过三分钟,元元就不见了。
三天后,元元因为高烧引发肺炎被送到医院抢救,送他去的人就是安诤然。她和黎孝安赶到时,元元已经停止了呼吸。安诤然对自己绑架元元供认不讳。
她后来联想起一件事,就在元元出事前半个月,有一天傍晚,她买了一些日用品去看父亲——父亲在老城区一带租的房子,是三房一厅的套房里面其中一间,浴室和厨房都是公用的。她知道父亲经济拮据,要给他钱,让他换个条件好点的房子,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她百般劝说无效,只好抽空多去看看他,每次去都会带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父亲独居已久,性格越发孤僻,平时最多是跟住在隔壁房间的房东儿子说说话。当时他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仓管员,同事关系也相当一般,她从未见过有人登门找他,但是那次,她在通道口碰见一个女人,看样子约莫四十多岁,左侧靠近颧骨的位置上有一块浅浅的疤痕,一见到她就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问父亲那人是谁,父亲说是来找其他住户的,但她注意到其他出租房间门口都放着拖鞋,她来过几次注意到一个规律——租客如果人在屋里都会换下鞋子,穿拖鞋进去,也就是说那天其他租客都不在。
假如父亲撒谎是因为不愿让她知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那么那女人的身份就非常可疑了。
为什么父亲宁愿自己坐牢,宁愿牺牲掉自己女儿的幸福也要维护那个女人呢?她到底是什么人?安小朵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外面天际泛白。
七点十分,手机提示音响起,安小朵关掉闹钟,认命地爬起来,梳洗,化妆,去何碧玺的工作室。
tracy边打电话边走进来,她正在衣帽间整理广告商送来的衣服,没留意对方说什么,直到秦筝的名字飘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