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结束之后, 酒店门口也来了大量的学生家长,一是看望, 二是陪同学生进行学校咨询。
酒店门口挤满了人,那些不去的学生的大巴车位,基本也在组织方默许的情况下,让给了前来陪同的学生家长。门口热热闹闹的一大片,连程恪的父母都来了,养出这个谨慎沉稳的孩子的家长看起来居然是没什么主见的一对普通夫妇,举手投足都有些畏手畏脚,程恪一路笑着带着他们介绍,落落大方。
李琦、康勤,还有其他几个s省省队成员家长也都来了,领队室空空荡荡,陈冲被叫去开会了,晚上会打印给他们实验标准答案和实际答题卷,差不多明天一大早就能出分。
鹿行吟正在看楼下时,袖口突然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顾放为背着书包站在那里,说:“走,我们去看看学校。”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看着楼上几层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招生组,说:“成绩还没出,我不知道自己的成绩。”
他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没有父母带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流程。在场的竞赛生基本都是竞争关系,也不会具体到把学校签约协议透露出来。
“对答案了吗?”顾放为问道,“现在不知道成绩也还没关系,学校要提前联系对比,跟老师谈一谈,多方面对比一下。不是所有金牌都能直接保送的,集训队的话排名要在前五十,走,我们先一家一家地拿,把老陈过来前要我们准备的成绩档案拿好。”
鹿行吟的成绩档案还是青墨七中特别关注过的,因为他高一没念,还开了一张证明书,之后就是整个高二到高三的考试成绩以及学信档案。
他瞅着顾放为。
顾放为的表情有点尴尬:“我没好好考试,档案没用,不过我可以拿以前的学习简历,没关系的。”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顾放为一边拉着他的袖子——这是一个很小心的距离,不碰到他的手,却能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一边跟他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因为成绩也还没出来,可能面临许多不同情况——甚至因为政策变动,签约学校毁约的情况也要考虑到,要注意最后拿到的是预录取(保送)协议还是其他的什么协议,注意院系专业选择是否有限制,哥哥这段时间也看了不少合同了,这里头坑多着呢。清北肯定要去看看,这是金牌前五十的必选,有金牌却没到前五十的,可以看一下浙大、复旦这一批,最后银牌的话,也是有备选学校可以考虑的。”
他越来越有个大人的样子,好几个办公室老师都以为他是他的家长,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犹豫不定:“考生是哪位需要咨询?”
鹿行吟举手。
顾放为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唇红齿白的模样:“还有我。”
在场的人还有很多,学生家长都一块儿塞在里边,几乎是人挤人,招生办程序也简化了很多,拉他们进群,给了宣传册,还有给他们一人一份预录取空白合同模板。
本来还有降分协议合同模板可以领取,顾放为低声问他:“小计算器,如果……我说如果,最后没进集训队,你想选降分录取清华北大还是保送其他学校?”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说:“保送。”
顾放为顿了顿,问道:“如果只用上本科分数线就能进呢?”
鹿行吟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轻轻说:“……保送。”
顾放为于是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不拿降分协议——这个东西更复杂,到时候还要具体谈谈呢。”
鹿行吟拿着合同模板看。
预录取合同比他想的要简单,分成两种,一种是参加过金秋营面试的,这种有一个承诺成绩,要求相对第一点,另一种就是简单粗暴的保送合同,要求是板上钉钉的总分前五十。
“要求的是总分前五十,但是没有说国家集训队,是因为集训队名单要再过段时间才能出来吗?”鹿行吟问。
“集训队名单后天下午颁奖现场就能出来,今年应该也是跟集训队选拔方式有关。”陈冲那边发来了消息,顾放为跟着念,“刚刚会议中新鲜出炉的选拔方式,我们被告知今年集训队不单纯取排名前五十,而是按照各省成绩顺位名单,依次轮流补上,比如说如果第一第二都是s省队员,第三名是k省队员,那么集训队名单第一名是s省第一,第二名是k省第一,后边各省轮完了再从前面开始。”
顾放为念完之后,他自己也沉默了。
“全国省加上直辖市,还有——这次香港和澳门都来人了,一共是34个名额。等于说,集训队前34名,是各省的第一名。还剩下十六个位置。”
鹿行吟轻轻说,“如果我要进集训队,我至少要成为我们省的第二名,并且要再考过十五个省剩下的全省第二。不过这样的政策的话,强省会比较吃亏。”
顾放为认真起来:“不——小计算器,你还忘了一个规则,集训队只在国家金牌里选,你先想想,除了强省,还有多少弱省能拿金牌?这个排序方式排到最后,补位的只剩下强省了。”
“另外,怎么就全省第二了?没准你是全省第一啊。”顾放为目光灼灼,“然后我看命进集训队。”
鹿行吟弯起眼睛笑:“顾放为,你估分多少?”
顾放为卡了壳:“……忘了。”
鹿行吟看了看楼上,勾唇一笑。他把合同模板收好,往上走去。顾放为愣了一下之后,有点心虚地说:“……真的忘了!”
除了清华北大两所高校,他们还转了一圈,拿了华东五校(复旦大学、上海交大、浙江大学、中科大、南京大学)的介绍册和基础保送协议模板,随后回到房间里研究。
顾放为比鹿行吟还认真,他对比了每个学校的化学院和热门专业的水平排行,能查到的就业率,整体打了一个表格给鹿行吟。
“要不你就去北大化院吧,他们资源好,虽然协议上没法选其他专业,但是还可以转专业,选一些赚钱的,好就业的专业。还有清华也是很好的啊!清华我看看……他们不限制专业。”
顾放为显然比他还紧张,在那里埋头嘀咕了半晌。他看起来很想问鹿行吟想去哪所学校,但是没敢开口。
鹿行吟垂眼认真看顾放为发来的表格。
清华那一栏里,顾放为做了一下热门专业调研。计算机和ai方面,国内只有“清华”和“非清华”的说法。
他应该就是去这个学校了。
*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所有人到酒店多功能厅集合。
所谓“协调成绩”,实际上就是公布成绩,而表彰活动和集训队名单公布,则在之后的闭幕式。
陈冲比他们先几个小时拿到了队内成员成绩,一直在办公室里研究成绩反馈意见表,他们没有找到他的人,只能先一步入场。
酒店礼堂十分宽敞,比起当初多了足足一倍多的人数——加上了挤在走廊附近的家长和媒体,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吊顶的水晶灯光无比炫目,强烈刺眼的灯光加上微热的空调,让会场上方浮动着燥热的气息,沉沉压下来。
太亮的场景,决定竞赛生死的时刻即将来到。
这种场景如此熟悉,如同两年前的中考,那个惨白发亮的教室,区域化学竞赛落幕后家里映照阳光的玻璃罐,如同几个月前的国家初赛,少年们尚且没有来得及为初始的胜利欢呼,就被现实的改变而残酷打碎。
主办方开始讲话。
鹿行吟下意识地抓住了椅子扶手,指节泛出白色。
突然,他身边倒下来一个软软的、香香的东西,鹿行吟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看过去,发现是顾放为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张a4纸,背面画着机械设计草图。
他隐约在那张纸的抬头看见了清华大学的标志——拿合同模板打草稿,顾放为这个人一如既往的拉仇恨。
鹿行吟垂下眼,看见顾放为漆黑细密的睫毛,和英挺漂亮的眉毛一样勾勒出他的疲惫和憔悴。
他放松了身体,任他靠着。
“现在公布决赛总分成绩,请大家观看右侧幻灯片。”
简单ppt奇丑无比,红底黄字做成的表格。第一张放映上来时,场上的讨论达到了顶峰,气氛如同煮沸的水瞬间炸开,蒸腾滚烫。
“全国第一,楚泉,c省咩咩中学,理论99,实验97,总分98.2。”
“全国第二,顾放为,s省青墨七中,理论95,实验100,总分97.”
……
第一页没有鹿行吟。
*
顾放为醒来时,整个成绩报告已经结束了,大厅里的人纷纷起身。
而鹿行吟坐在他身边,肩膀被他靠着,清秀白皙的小家伙正在手机上刷化学岛的帖子。
顾放为一个激灵:“结束了?我睡过去了?”
他这么说着,还倒在他身上没起来。
鹿行吟:“嗯。”
他动了动,顾放为立刻焦急地爬了起来:“你多少?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却不说,只是拿着书包站起来,说:“还可以,走吧,一起去签约。时间截止今晚十二点,你是全国第二。”
顾放为:“?”
顾放为:“!”
“一起去签约”的意思是,鹿行吟能拿到保送协议?
他实在是憋不住,问鹿行吟:“你签哪个学校?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说:“金牌了。还没想好,你先签吧。”
他唇边挂着微微的、让人羞恼的笑意,顾放为简直要炸毛了,但是又什么都不敢说,不知不觉就被鹿行吟带去了清华招生办门口。
顾放为不肯进去:“小计算器,你告诉我你签了哪个学校?”
鹿行吟清静的目光看着他:“不是说,各自努力,哪怕不在一个地方,你也能找到我吗?我不会喜欢上为别人改变目标的人。”
顾放为卡了壳。
他低下头,低声说:“可是我就想离你更近嘛……”
他看起来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咪,拿着协议走了进去,一步一回头,一定要盯着他。
鹿行吟没有跟进来。
“同学全国第二啊,过来这边坐,你家长呢?我们这边还有——”
顾放为飞快地打断了:“不用了老师,我家长不在,我把资料放在这里,你们有事联系我指导老师——我赶时间先出去了。谢谢老师,麻烦老师了。”
招生组老师目瞪口呆,看着这漂亮少年如同一阵风一样,刚走进来,又飞快地冲了出去。
顾放为冲到门口,看到鹿行吟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缕风。
他没有跟进来,但也没走。
顾放为试探着问道:“……我陪你去楼上北大?”
鹿行吟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合同:“不用。我已经签好了。”
“签好了?就这点时间?”顾放为有点懵,整层楼只有清华一个学校在招生,鹿行吟在哪儿签的协议?
他走上前仔细看。
“清华大学预录取协议”
“鹿行吟同学:结合你在20xx年全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中取得全国22名,金牌成绩,……最终予以预录取,请携此件于20xx年五月办理保送生录取手续。”
落款,清华大学医学院-协和医学院,化工制药专业。
这一层除了清华本部招生,还有清华-协和医学部招生,就在隔壁。
“化工制药,小计算器?”顾放为无比震惊——他甚至还没意识到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学校了,他满眼都是鹿行吟的笑意。
“做药,当医生。”鹿行吟望着他的眼睛,“我想活。”
第115章
时隔好几个月, 鹿行吟再一次看见了顾青峰的脸。
电话视频中,老人的神情复杂而又心痛:“行吟,你想好, 你刚刚拿了清华大学的保送协议, 你今年夏天就满十八岁——你的脑血管瘤位置非常偏, 做手术十分凶险,这件事一定要想清楚。医生的意思, 只要好好养着, 有概率一辈子不会破裂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