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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敏君脸上的伤还没好全。
  穿着深红色校服的孩子们都沉默无语,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傲气与神气。在青墨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尤其是上次月考之后,他们所有的气焰都被压了下去,所有人都变得平和、低调了起来。但他们依然和第一天一样,挺胸抬头,保持着他们一直以来接受到的贵族教育风度,绝不肯在气质上丢失任何颜面。
  鹿行吟被好几个女生要了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
  一个女生站在他面前,轻轻说:“你很优秀,不过这几天一直都没跟你们说上什么话。我们来之前不知道你们学校要改制的事情,现在这样也很好的,我们一起加油……程敏君的事,是我们商量了,不告诉老师具体是谁和什么事,因为这件事错的其实不是你们。”
  “谢谢。”鹿行吟平和地道了谢。
  “哎,他们学校其实也挺好,虽然宿舍没暖气,但是食堂菜好吃。”一路出校门,一路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教室是小了一点,可是他们一个班就是一个班,我们学校还是走班制呢,我到现在都没记清楚我们班上的人名。”
  ……
  一个月内,数不清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发生了好多事啊。”旁边的易清扬看着天边升起的红霞,长吁短叹,“鹰才空降,我们改制,上次大月考,竞赛班开班……好多事。”
  风里冷,李固还在跟鹰才的带班老师说话,鹿行吟远远地看着。
  鹰才中学深红的校服颜色,仿佛一起融入了夕阳的颜色中。
  他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整个人被拽进一个温热坚硬的怀抱中。
  顾放为微微低头埋在他肩膀上,压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想什么呢?”
  鹿行吟没想到顾放为这个时候也跟了过来,他赶紧伸手,努力地要把顾放为环着自己的手掰开,小声说:“现在在外面,很多人。你不要这样。”
  “男生都这样,看不出来的。你这么紧张别人才会觉得奇怪。”顾放为赖着不动,还是从身后抱着他,觉得很舒服。
  鹿行吟一个人站得笔直,不用看都知道身后的人是什么神情:桃花眼微微弯起来,带一点散漫和促狭的笑意。
  “我男朋友被女生要联系方式了,我还不能来看看?偏心得很……”顾放为喃喃地说,声音软下来,低沉又模糊,近似撒娇。
  鹿行吟努力了一会儿,才从他的怀抱中钻出来,神情还比较镇定。
  从前他总是脸红,耳根红,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也慢慢习惯了。
  顾放为和他并排往回走。
  “新的小僵尸寄回来了。”雪花缓慢飘落,冰冰凉凉的擦过他们的眉睫,顾放为开口说话,白色的雾气缓慢上浮,“也快到寒假了,我寒假会回家,然后带着小僵尸进一步升级,顺利的话可以再和联系好的几个资方联系,看看能不能谈下来投资。”
  “嗯。”鹿行吟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闭口不言。顾放为的一切,哪怕他已经尽力熟悉,实际上仍然不了解那个世界——普通学生做东西,创业,好一点的能拿个奖,他们的一切机会听起来都无比渺茫,顾放为却不用想任何其他的东西,他拉个投资,只需要家里的一个电话。
  他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
  鹿行吟想回冬桐市,但这会是他回来后第一个新年,不在s市过,说不过去。而他如果回冬桐市太勤,鹿奶奶也会担心。
  他慢慢走着,慢慢想着,顾放为伸手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一个寒假不见我,会不会想我?”
  “应该还好。”鹿行吟说。
  顾放为:“……”
  他手上微微加重了力气,气呼呼地说,“小没良心。”
  鹿行吟转过脸来,看着他笑。
  “我想把原版的小机器人送给你照顾。”顾放为说,“放在出租屋里我不放心,寒假的时候我不在,让它陪着你吧,有什么事情跟它说。”
  “跟它说,你又听不见。”鹿行吟眼睛乌溜溜的,“它也不会帮我做饭。”
  “跟它说,我是听不见,可是你给我打电话啊!”顾放为理所当然地说,“严格算起来,这就是要异地恋一个多月了。你不许不理我,至少每天给我打两个电话吧。”
  他认真地看着鹿行吟,那种从一开始就潜藏在心底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离开了青墨,离开了鹿行吟的主动联系,他和他之间的链接,仿佛就会突然切断,什么都不再有。
  “一定要给我打。”顾放为的声音格外严肃冷峻,“不然我会生气的。”
  *
  放寒假前,他们又进行了两次大考。
  竞赛班学生提前出期末考试成绩,寒假作业任务也和其他人不同:普通班除了老师出的寒假作业以外,还有竞赛班的进度。
  整个寒假,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陈冲钻进他们的小黑屋司令部,通知了这件事:“你们几个进度最快,寒假先把大本看了,先不管做题,能看多少是多少,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在给你们联系寒假的培训课,到时候你们有好几个讲座课要跟。跟家里人也通知一下,目前选定的学校有h市大讲座培训,o市y大讲座培训,培训费和路程费单子在这里,新一批原版教材渠道也在这里,这张单子大家拿回去给家长看,如果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就是我带队陪大家一起去。”
  与此同时,陈冲还宣布了另一件事:“按照正常比赛进度,三月份,也就是你们放寒假回来的这个月,我们就要准备以学校名义向省化学会提交报名申请了。五月份开始,全面停课,备战竞赛,一直到今年九月份。”
  “五月份就停课???”一群人面面相觑。
  他们现在是高二,五月份停课到九月,相当于牺牲掉高二下学期五分之四的时间。
  “是,实际上五月停课是大多数学校竞赛的时间线。我们比别人少一年时间,所以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寒假不单竞赛,所有高中内容,你们都得像鹰才中学那样,全部学完。”陈冲说,“化学你们已经学完了,其他课程现在也要跟上。”
  “卧槽!修罗场啊!”黄飞键大惊失色,“我爸妈还准备带我去三亚玩……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沈珂则提议道:“我们要不去市里图书馆一起自习吧?在家效率总是很低。”
  “可以可以!”
  易清扬说:“我家在乡下,没办法,我还是一个人自习吧。”
  鹿行吟没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寒假会如何安排。
  鹿行吟低头看了看陈冲给他们的单子。
  教材费加上培训费用、路费预计,不算少。至少是他一年的学费。
  他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修理的零用钱解决不了这个燃眉之急。
  “顾放为呢?他不在吗?”陈冲随手把单子塞给鹿行吟,“你有空带给他吧,他的资质,可去可不去。这几个讲座和冬令营活动都是最好的大学教授过来讲课,一定不能落下,哪怕是在繁星中学,这些培训都是必须听的。”
  他看向鹿行吟的目光充满了信任与看重:“你别学他,竞赛,高考,这个寒假,你哪边都不能落下。”
  *
  “季律师。”
  “青墨七中本学期最后三次月考及全市统考,鹿行吟的得分分别为7.27分、6.74分、7.53分、3分。青墨七中保持了他们第一次月考的出卷难度,每一次难度系数都在5以上。而鹿行吟小少爷,一直没有掉下年级前十。”
  “同时,小少爷获得了市里分配给青墨七中的模范少年荣誉称号,奖项加分五分,加起来一共是,86.663132分。”
  “霍思烈,霍思笃呢?”
  “霍思笃小姐保持着稳定的成绩,几次月考都发挥正常,如今总分是132,073分。”电话另一头顿了一下,“霍思烈少爷的话……他在体训队训练时,不慎跟腱断裂,正在休养,所以错过了连续三次月考以及全市统考。他的分数依然是82.66分。”
  “也即是……霍思烈,暂时出局。”
  *
  放寒假当天,季冰峰带着司机接了鹿行吟回家。
  顾放为早三天就已经回了国外,把原版的小机器人塞给了他。
  往市里的车程变得短了起来,鹿行吟一路抱着小僵尸,回到家门时,本以为会面对上一次一样的情形:一大家子人整整齐齐的压力,然而却没有。
  霍家宅邸空荡冷清,富丽精致的家中只有钟点阿姨和园丁。
  霍思烈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吃着披萨外卖。
  看到鹿行吟回来,他说了一声:“早。这个寒假就我俩了。”
  鹿行吟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温润的眼睛看他。
  霍思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爸妈他们今年过年可能不回来,在国外过了,本来要带我们去滑雪,但是他们说我伤还没好,所以只带思笃过去。”
  “可是我的伤明明已经养好了……”他咕哝着,伸手去拨弄脚腕。缝合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脚跟关节还能灵活地扭动。“他们就是不带我去。说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
  他突然想起旁边站着的鹿行吟,是亲生孩子,不值得给他诉苦太多,于是有些心虚地冷哼一声:“爸妈也没带你去嘛。”
  “我寒假要学习。”鹿行吟想着给顾放为打电话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跟他客套了一会儿后顿了顿,“那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上楼了。”
  第84章
  鹿行吟的房间, 他其实很喜欢。
  以霍家宅邸的规模来说,不算大,在二楼靠近杂物间的地方, 但是安静,书桌放在窗前,对着底下的假山流水, 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湖。一本厚厚的专业书,旁边放着草稿纸,一叠草稿纸用完,日光也就从他的左侧挪到右侧,呼吸间能听见落雪的声音。
  这里比起青墨七中, 更像与世隔绝的地方。
  霍思烈有同学约着出去玩,寒假也有体训队的加课。
  家政阿姨看鹿行吟一直呆在房间,每天除了写题就是看书, 最大的活动就是拿着手机去凉台打电话,也会问问他:“行吟不和思烈一起出去玩啊。”
  鹿行吟也只是对她笑一笑,说:“学校作业多。”
  阿姨也就不再说什么。她心疼他,每天都做点心小食端上来给他, 有时候是酒酿糖醋小蟹,有时候是一碗甜酒汤圆。
  阿姨也要回家过年,每天,鹿行吟能听见阿姨和家人打视频电话的声音。没过几天, 阿姨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 走了,走之前给他做了满满一冰箱的小蟹和糖糕。
  空旷的宅邸越来越安静。
  霍思烈不知道在干什么, 两个人不常碰面。经常一天下来, 宅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打开电视,新闻节目播报着各地为了过年准备的活动。
  他给鹿奶奶打电话,先打去邮局,再让邮局的人叫奶奶过来接。
  他在放大的电视声音中说:“过完年了过来看您,这边期末考试考完了,我是年级第二。上次跟您打过电话的陈冲老师您还记得吗?寒假我们会去培训,会去最好的大学里听他们的教授做讲座。还有这边。”
  他顿了顿,语气很自然地说,“爸妈说要带我们去滑雪,不过我也是因为要培训,这边的弟弟思烈因为生病都没去成,我和他一起在家,有时候出去玩。”
  “寄给您的钱您收着,我这边不缺钱的,您不要为我省。”鹿行吟说。“您知道,哪怕我没钱,我也有办法赚钱。”
  鹿奶奶在那边听起来很高兴:“好,好,过得好就好。我又给你们做了两件毛衣,还有鞋底,你们现在年轻人都穿好鞋,不用垫鞋底了,但是还是垫着放心。”
  鹿行吟说:“好。”
  鹿奶奶又说:“大了,不要委屈自己,不要闷着什么都不说。奶奶离得远,但我过身后面,我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也……”
  鹿行吟打断她:“奶奶,不说这种话。我们都不说这种话的。”
  那是多远以前的约定。
  他那时只有五六岁,看着医院影像结果里边那个大大的血管瘤,天真又悲伤地告诉鹿奶奶:“奶奶,我死了,我所有的药都留给你。”
  当时是他们家中条件最差的时候,一个破瓦罐,要熬祖孙两人的药,还得省着喝。
  鹿奶奶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好,好,不说。但是你……还在帮别人考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