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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青也跟着站了起来, 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宁岁岁已经被送回长生的院子, 容宓双生子为了避开血气, 也不曾来,倒是宴国公那边派了人过来。
  满身是血的程星卿摇了摇头:“箭虽深,但不曾入要害,只是一路奔波, 失血过多, 铁箭上的铁簇伤到了血管。”
  宁汝姗脸色微白:“那, 那还可以救吗……”
  程星卿抿了抿唇,脸上的血迹缓缓自脸颊上滑落,就像留下一道道血泪。
  “怕是不行了。”
  明明是沉重到了极致的声音, 却像一把锤子砸得宁汝姗头脑发晕,最后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嘴角微动。
  “怎, 怎么, 不是说没伤到……”
  她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桎梏着,微重的力量迫使她讪讪地闭上嘴,浅长的睫毛抖了抖,最后缓缓下垂,不再说话。
  医者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去的血迹, 轻轻一握,就在她的手腕上染在不可抹去的痕迹,暗红色的血落在雪白的手腕上, 在日光下随意一晒,便觉得刺眼极了。
  “她有话与你说。”程星卿松开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喂了补气丹,最多撑一个时辰。”
  “进去吧。”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最后被人伸手推进屋内。
  屋内昏暗,她一入内就忍不住眯了眯眼,还未来得及端走的血水狼狈又突兀地被放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隐隐作呕。
  床上躺着一人,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弧度。
  宁姝明明比离京时看上去丰腴一些,高高耸起的颧骨被细腻圆润的皮肉包裹着,脸上也不再是愤世嫉俗的愤慨和怨恨。
  按理现在的她也该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小娘子。
  可实际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双眸微闭,生命的气息在这具身体上被逐渐剥离。
  被褥上到处都是血,鲜红的,暗红的,一层叠着一层,染红了她身下的被褥,像是一把刀,几乎能割伤宁汝姗的眼睛。
  宁姝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愣愣站在屏风处的,眸色冷淡。
  “宁夫人呢?”宁汝姗坐在她边上,犹豫许久,只是把她的手放进被子内,仔细地盖好被子。
  宁姝闻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整个人就是一座死寂的石雕,连着呼吸都在瞬间消失。
  哪怕她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可宁汝姗还是从她泛红的眼底看出一丝悲戚哀鸣。
  那种痛苦,四年前她便亲生经历过了,如今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疼。
  宁汝姗心中咯噔一声,瞬间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你,你怎么会受伤,是遇到危险了吗?”她避开她的视线,狼狈找补着话题。
  宁姝嘴唇微微一动,但很快又缓缓抿起,整个人虚弱如透明的日光,风一吹便能散去。
  “我和娘本要去康建城外的城隍庙看看。”
  “那庙是爹建的。”她喘着气,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意,喃喃自语,“若是那日能劝住娘就好了。”
  宁汝姗呼吸一窒,目光落在她死寂的眼睛上。
  宁姝突然沉默下来,漆黑的睫毛微微颤动,就像是一只濒死的蝴蝶,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最后只能无力地垂眸,带着死亡边缘的绝望。
  许久之后,只听到她继续说道,声音平静,波澜不惊:“我们在回程的路上碰到绕路奔走的大魏前锋。”
  宁汝姗眼睛倏地睁大。
  “李将军安排的护卫和丫鬟一个接一个倒下。”
  宁姝的声音都不带颤动一下,只是带着说不出的死寂,好似说得是别人的故事。
  “……最后,只剩下我和我娘。”
  她眼光波动,眼底泛出一丝泪花,却又没有在层层悲痛中凝结成催人泪下的痛意,便成了最后僵硬的水意。
  宁汝姗抬手,缓缓靠近她,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轻柔地捂着她的眼睛。
  宁姝嘴角宛若木偶一般,半开不开地僵在原地,强撑着的那点气瞬间被攻破,连着嘴唇都在颤动。
  “城隍庙距离内城不会远,你又怎么会来到应天府。”宁汝姗感受着手心潮湿的水汽,湿漉漉的,滚烫的,宛若波浪滔天的惊洪,瞬间淹没所有人。
  “娘为我断后,让我来应天府报信。”宁姝声音都在不由发抖。
  破碎的蝶翼终究是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被泥泞所拉扯,最后惶然无依地面临死亡。
  宁汝姗倏地响起那日在护国寺外,容祈与她说的话,心中一颤。
  ——宁夫人原名袁晏如,父兄为了保护当时的主帅突围,领了右前锋断后,皆在第二次北伐后牺牲。
  ——天下太平方晏如。
  宁汝姗红了眼眶,缓缓闭上眼,只觉得连呼吸都格外沉重。
  人人都知道宁夫人是孤女,当年一意孤行要嫁给宁翌海,被困在后院多年,不曾解脱,谁不道一声可惜。
  可她原来一直不曾完全自己血脉里流动的血液,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父兄的道路。
  “我们听到大魏打算明日午时取滩州,顺清流,最后在太平县突袭建康,之后直取应天。”宁姝声音逐渐虚弱下来,说话语气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气音。
  宁汝姗心中一惊,正打算松开捂着她眼睛的手,突然感觉手背被覆盖上一只冰冷的手。
  “宁汝姗。”宁姝缓缓伸手,盖在她的手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连着眼珠转动一下都觉得吃力,“建康不能丢。”
  宁汝姗哽咽着点了点头。
  建康丢,应天府危,应天危,临安便北门大开。
  大魏铁骑长驱直入到达临安只许三日。
  “建康是爹一直保护的地方,不能破。”
  她吃力地拉下宁汝姗的手,死死盯着面前的宁汝姗,眸光凝重而灼热,那张灰白的脸上带出一丝愤恨,决然之色,让她的脸孔涌上一点红润:“应天也不能破。”
  宁汝姗紧紧握着她的手,坚定又认真地说着:“建康会好好的,应天也一样。”
  宁姝眸光微微失神,眸光中泛着水意,声音突然收紧,死死握着她的手。
  “你答应我,给我娘报仇。”
  “是你欠她的。”
  “是你们欠她的。”
  “天下太平方晏如。”她也不知从那里伸出一股力气来,眸光凶恶,死死掐着宁汝姗的虎口,压着她的手按在满是鲜血的被褥上。
  粘稠冰冷,刺得人一个激灵。
  她微微起身,不顾胸前的伤口,逼近宁汝姗,唇色青白,可脸颊红润,连着眼睛都在发光:“她做到了,为什么爹看不到。”
  宁汝姗哽咽着,伸手抱着宁姝,捂着她汹涌而出的鲜血,任由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衫,只能慌乱说着:“会看到的,都会看到的。”
  宁姝低头,看着她下巴初那滴盈盈欲下的那滴泪,突然自喉咙出发出一声急促悲凉的笑意,最后挣扎地从她怀中跌落。
  宁汝姗慌忙去扶她,去被她冷冷隔开。
  “我娘不喜欢你们。”她跌落在地上,那条嫩绿色的裙子吸满了鲜血,也好似把她身上的精气神也彻底抽空。
  宁姝躺在柔软的床上,只觉得好累,甚至连着眼皮都不堪重负地落下来,最后只能盯着头顶的床幔上的花纹,缓缓说道:“我也讨厌你。”
  窗外小鸟扑闪着翅膀离开,跌落在地上的蝴蝶终觉是沉默下来,夏日热烈的光落在被染红的裙摆上,摇摇摆摆,只剩下脆弱的轻纱在风中无依无靠地晃荡。
  “岁岁,舅母叫你不要过来。”长生拉着宁岁岁的袖子,小声说着。
  宁岁岁趴在假山上,像一只小壁虎,一动不动。
  “岁岁,走……”
  长生的声音突然一顿,原本弯腰的身形顿时直了起来,脸色凝重地看着小院。
  细碎悲痛的哭声在燥热暑气的空气中飘荡,杜鹃啼鸣,声声泣血。
  ——是舅母的哭声。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岁岁,却见岁岁只是愣愣地趴在石头上,黑漆漆的大眼睛好似有了水光,可仔细看去不过是女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
  “凶凶的姨姨超级凶,走的时候还瞪我。”
  宁岁岁趴在假山上,半张脸贴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壁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岁岁可不喜欢她。”
  长生伸手去握她的手,却被宁岁岁躲开。
  她像一只壁虎,小小的身子趴在大石头上动也不动,只是沉默着。
  长生手足无措地站着,一脸急色。
  “船上的时候,娘也是这么哭的。”她又莫名其妙地说着,整张脸都皱着,最后缓缓自假山上滑落,报膝坐在角落处的阴影里,“岁岁听到了的。”
  长生立马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着:“岁岁……别难过。”
  “岁岁不难过。”宁岁岁小声说着,“岁岁就是这里有点疼。”
  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整个人带着一点稚子的天真和迷茫,半落在日光下的脸光影泯灭:“岁岁不想……不想娘哭了。”
  长生伸手,小心把人抱在怀中:“不会哭了,以后我也会保护舅母的。”
  岁岁趴在他怀中,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一处热烈的阳光,阳光是一簇不知名的小黄花在热烈盛开着。
  弱小但灿烂。
  “岁岁……也,不想看着他们离开了。”
  —— ——
  “我不走。”容宓脸色凝重,“只有一日时间,我现在的情况肯定走不快,势必会被追上,到时候成了威胁人的把柄。”
  燕无双坐在大堂首位,眼眸半阖,看不清神色。
  “……不如和父亲母亲还有祖母在一起。”右下侧的容宓坚定说着。
  宴夫人哎了一声,只是跟着叹了一口气,摸着眼泪。
  “那可是十万大军啊,建康不过五万,我们这里虽也有五万,但兵力分散,战火无情,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情况很快就会传到临安,宴清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
  “他一定会带大军来的,我们只要撑住就可以了。”容宓握着母亲的手,咬牙说道,“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可现在我们的尖兵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之前回来报信的那个还是母亲之前秘密派去建康的人,他冒死突围出来,也多亏和那位宁二娘子相互制约,让他们误以为是陷阱,这才逃了出来。”
  宴夫人抹着眼泪,惴惴不安说着:“建康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刚才持正说应天府附近已有大魏前锋的踪迹,也不知到底何时能来人,内城存粮最多维持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