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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今的模样与将来相去甚远,眸光幽冷,好似蓄势待发的狼:“我没有钱。”
  “没有钱?”
  青年哈哈大笑:“让我们看上一眼,不就知道有没有钱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打斗。
  裴渡年纪尚小,身形瘦弱,哪怕拼命反抗,也远远不是三个青年人的对手。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到后来不做反抗,只是仅仅抱着包裹不放手。
  “这小子骨头还挺硬。”
  其中一人笑得更欢:“这里面肯定藏了宝贝!”
  男孩咬着牙,把身体缩成小小一团。
  他那样倔的人,面对任何疼痛都不会喊叫出声,此时却颤抖着开口,嗓音发哑:“里面没有钱……求求你们。”
  谢镜辞气得浑身发颤,却奈何不了分毫。
  这是属于裴渡的、无法被更改的过去,在这段过去里,她无忧无虑,远在云京。
  包裹终究被夺了去。
  青年们露出困惑的神色。
  那里面并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不过几件单薄衣物、少得可怜的盘缠,以及一个小小的瓷瓶。
  裴渡努力想爬起来,被一脚踩回地上。
  “这是什么?还贴了张纸条。”
  他不舍得把纸条交给旁人分享,原本是想着,等自己学了识字,再亲自辨明谢小姐的言语。
  裴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的秘密,会被用这样的方式传入耳中。
  “药比你贵,好好保管。”
  青年念着笑出声:“别寻死了,呆子。”
  “这什么啊?相好送给你的?”
  另一人哈哈大笑:“快看看,这是什么药?”
  “这小子就一穷光蛋,能是什么好东――”
  青年的声音在此刻停下。
  他瞪着眼,不敢置信地倒出一颗丹药,声音不自觉发抖:“这这这、这灵力……九转金丹?”
  九转金丹究竟是多么价值连城的药,裴渡并不知晓。
  他心知丹丸不可能被夺回,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竭力出声:“纸条,还给我。”
  “难怪护得这么紧,我们发财了!”
  领头的青年激动得满脸通红,闻言轻蔑笑笑,低头睨他:“你想要?”
  裴渡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点头。
  一瞬的沉寂。
  回应他的,是纸张被撕碎的轻响。
  一下又一下,如同刀片刮在耳膜。
  当纸片纷纷下落,一缕火光闪过,将其烧作漆黑碎屑。
  青年们得了宝贝,笑声渐渐远去。
  男孩从地上撑起身子,指尖向前,只触碰到一缕薄灰。
  他什么也没有了。
  那张纸条被他小心翼翼保存,每当夜里,他都会伸出手去,仔仔细细描摹上面的字迹,想象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那人的影子。
  原来谢小姐想对他说,别寻死了。
  她还告诉过他,有朝一日,他能遇见某个人。
  某个让他觉得,“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的人。
  可是他和谢小姐还隔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就什么都没了。
  空荡的城隍庙里,没有风的声音。
  陡然响起的啜泣被压得很低,起初像是小兽的呜咽,旋即越来越清晰。
  父亲过世的时候,裴渡没有哭。
  在魔气之中决然赴死的时候,他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此时夜色幽寂,男孩却趴伏在地,无法抑制地哑声落泪,血和透明的水滴一并淌落,将地面晕成触目惊心的红。
  谢镜辞沉默着上前。
  她虚虚将他抱住,手指有如雾气,在触碰到男孩的瞬间穿过身体。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这段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烛光退去,刺眼的太阳恍如隔世。
  这个地方,谢镜辞认识。
  这是学宫。
  “裴公子剑骨天成,又是难得一见的天水灵根,定会在学宫崭露头角。”
  如今裴渡已然成了十多岁的少年,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温润儒雅,想来是被裴风南教导已久。
  领他在学宫转悠的师兄是个话唠,从头到尾说话没停过。学宫里楼阁高耸、祥云照顶,仙鹤的影子掠过池塘,撩动阵阵清风。
  在和煦骄阳里,从远处传来女子的轻笑。
  谢镜辞一愣。
  这是孟小汀的声音。
  裴渡本没在意,漠然抬眸,周身气息骤然凝固。
  阳光懒洋洋落下来,池塘里的鱼游来游去,他甚至能听见荡开的水声。
  四周极静,分明什么都没动,却又仿佛乱作一团,空气层层爆开,让他屏住呼吸,被心跳震得头脑发懵。
  从长廊尽头,迎面走来两个年轻的姑娘。
  其中一个杏眼含笑,另一个静静地听,唇角亦是上扬,似是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倏然抬头。
  裴渡的耳朵不自觉滚烫发红,想同她对视,匆匆一触,又很快挪开目光。
  她果然已经不记得他。
  “谢师妹、孟师妹。”
  师兄笑道:“你们今日没有课业?”
  “我们正赶着去呢!”
  孟小汀嘿嘿笑,抬眸一瞧:“这位是――?”
  “这是新入学宫的裴小公子。”
  师兄道:“他天赋极佳,说不定今后谢师妹能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孟小汀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她们急于上课,没打算多做逗留,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穿过长廊,与裴渡擦肩而过,没有任何言语,只留下一缕清风。
  “继续走吧,我带你去――咦,裴师弟,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他仓促低头:“……天热。”
  “好像眼睛也红了,你是不是受不得冷风?”
  师兄的声音继续道:“方才左边那位是云京谢家的小姐,在你们这个年纪,她修为最强。”
  裴渡安静地听,嘴角扬起浅浅的笑:“那很厉害。”
  “不过你也很强啊!等年末大比,肯定能惊艳所有人,说不定连她也会大吃一惊。”
  少年抱着手里的剑,颊边是圆圆小小的酒窝。
  “……嗯。”
  在那之后,记忆就变得丰富且澄亮,每一段都格外清晰。
  原来裴渡总会默不作声寻找她的身影,佯装漠然地擦肩而过,在两人逐渐远去的时候,眼底涌上笑意。
  原来裴渡习惯了注视她的背影,在秘境试炼之际,总会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旦有变故发生,就装作刚巧路过,拔剑把她护在身后。
  就连当初学宫里有个匿名告示板,供弟子们畅所欲言,有人写了诋毁她的坏话,认认真真替她辩驳、吹出一堆天花乱坠彩虹屁的,也是他。
  谢镜辞生性直爽,在此之前,无法理解像这样不为人知的付出与等候。
  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明白了他的小心翼翼,言不由衷。
  他们相隔太远,他不愿将她惊扰,只能咬着牙苦修,一步步前往能与谢镜辞相配的地方。
  婚约被订下的那日,裴渡头一回喝了酒。
  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年剑修抱着院子里的大树,双颊溢了浅粉,眼眶同样绯红,一遍遍对它说:“好开心。”
  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从来都简单又笨拙。
  之后便是跌落崖底,修为尽失,变成一无是处的废人。
  然后遇见谢镜辞。
  那时他心如死灰,以为是最后一次与她相见。
  裴渡虽珍视那一纸婚约,却也明白不该将她拖累,本已做好了签下退婚书的准备,却见她嗓音轻缓,抚上他脏污的身体。
  他慌乱不堪,连呼吸都快忘记。
  谢镜辞不会知道,去鬼冢寻找裴渡,这个在她眼里无比随心的举动,对于裴渡而言,有多么重要。
  恍若重获新生,一切努力都有了意义,也前所未有地,想要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