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稚童几乎是不记事的,但也不知是陆笙早慧,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隐隐约约还能记起当年的些许片段。不过那都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陆笙是个遗腹子,出生之前就失去了父亲。她从出生起,便被拘在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中生活,不愁吃穿,但也不曾见识过院子以外的世界。不过有乳母,有母亲,还有偶尔会来的小丫鬟陪着,小小的陆笙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她安安静静的在角落中成长着。
直到某一日,她美梦破灭的母亲终于在抑郁中病倒,躺在病榻上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无视,也再不隐藏怨恨,歇斯底里的推开她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个女孩儿?!”
还不满三岁的小陆笙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母亲的嘶吼,因为除了管家之外,她甚至都不曾见过旁的男子。不过小孩子总是敏锐的,所以她很容易就接收到了母亲的愤怒乃至于怨恨,于是变得愈发小心翼翼,轻易也不在母亲面前出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又或许并不久,只是那段被推开被咒骂的记忆,在小小的陆笙心中留下了太深的痕迹……好在这也很快过去了。
还不到三岁,她病倒的母亲终是郁郁而终。陆笙还没来得及为小院里少了一个人而伤心,许久才出现一次的管家齐伯却出现在了小院里,他遣走了乳母,顺便也将她打包送走了。
坐在前往公主府的马车上时,陆笙只觉得茫然又不安,仅有的伤心也消失不见。
她跟着齐伯,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公主府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不仅比刚刚见识到全貌的陆府更大,也比陆府更加漂亮。小孩儿左右四顾,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看了,初至的不安渐渐被对外物的好奇驱散,直到她见到了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小孩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着便发现对方和自己,或者说自己与对方长得有些像——陆笙也是照过镜子的,清楚的意识到两人眉眼间的相似,比她与母亲更甚。这让她有些惊喜,也让她第一时间便对对方生出了亲近与好感。
大人们说了什么,小小的陆笙并不明白,总之她被留下了。
齐伯说,那人是她的伯父,也就是她父亲的兄长,她会代替母亲照顾好自己的。陆笙便乖乖叫了人,心里却还惦记着刚刚分别的乳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
然后齐伯走了,陆笙被留下了,与她长得相像的伯父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许是小孩儿没有感受到恶意,也许是面容相似带来的那两分亲近。在陌生的环境中,陆笙小心翼翼上前,拽住了对方一片袍脚——她虚虚的拽着,并不敢太过用力,也做好了被对方推开的准备。
索性这并没有发生。
伯父没有推开她,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末了叹息一声便带着她这个小拖油瓶走了。
对方没有抱起她,却走得很慢很慢,以至于团子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也能勉强跟上。等走得累了,拽袍脚的手上不自觉借力,对方也没说什么,半拖半带着她继续缓慢前行。
两人走得并不远,陆笙很快便被带到了一处精致的小院——她被安置在了那里,没有母亲,没有乳母,甚至没有管家和伯父,只有侍女每日都会来照料。
初时对方态度冷漠,后来见她乖巧,倒也偶尔留下陪陪她,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很复杂。
小陆笙并不懂旁人眼中的情绪,但她觉得自己大概又被嫌弃了。她总是惹人讨厌,没有人会喜欢她,虽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某日傍晚,侍女离开后她溜到了院门口——过分的孤寂让小孩儿不能在安心的困在这四方小院中,虽然这里比起陆府的院子要大上很多,也漂亮许多。可没了母亲,没了乳母,也没了熟悉的小丫鬟,她有些待不住。
便是在那一日,她在院门口见到了明媚张扬的祁阳公主,也见到了对着公主笑得温柔的伯父。两人言笑晏晏,可惜她们只是路过,并不曾发现那藏在院门后的小脑袋。
然而第二天,她从侍女那里知道,那个与伯父走在一起女子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也是她伯父的妻子。只是她不能称她为“伯母”,侍女让她唤对方“殿下”。
一个称呼,小孩儿乖乖学了去,从那以后每天傍晚都会等在院门口。
从躲在院门后偷看,到跟出小院,再到跟回主院……虽然对于三岁不到的小孩儿来说,这段路着实长了些,走来也很辛苦,但总的来说,这个发展过程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侍女们大概都没想到,三岁不到的小孩儿这般能跑,也没想过她有胆子在外乱跑。只是这一时的吸引,一时的追逐,却也彻彻底底改变了陆笙的一生。
十五岁的陆笙即将及笄,也跟着祁阳和陆启沛在永州生活了八年。对于她来说,在京城和在永州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总归是被大人宠着的。
三岁以前的陆笙是无人理会的小可怜,三岁以后的她却是被人娇宠着长大的——虽然偶尔她能从自家伯父的眼中看到恼怒和嫌弃,仿佛她的出现妨碍了什么,可对方也并未怀有过真正的恶意。更何况还有殿下,对方对她也总是包容的,包容到会让伯父吃醋!
好吧,她长大了,也明白伯父当年为何总用那种嫌弃又憋闷的目光看她了……
话说回来,十五及笄是大事,这代表着陆笙终于要成年了。在此之后,她便再不是那个躲在长辈羽翼下的稚子,她将以成人的身份重新面对世人,面对世界!
当然,现在她头一遭要面对的是长辈的“关心”。
“阿笙,你马上就要及笄了,可有看中哪家的小公子啊?”祁阳毫不顾忌的靠在陆启沛身上,一边拿着胡萝卜逗弄兔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及笄前才提起婚事,其实并不算早了,大部分女子十三四的年纪就开始相看,真等到及笄再来操心这事的已是晚了。换句话说,便是同龄的俊才都已被人挑过一遍,余下的多半有些问题,再要从中挑选合适的夫婿便会困难许多。
不过这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倒是不成问题。便似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陆笙这背靠大长公主的,也并不需要担心这些,有的是人等着攀亲。祁阳也只是随口一提。
陆笙当然明白,闻言并不担心也不害羞,只将她怀中那只已经快老掉牙的兔子抱远了些:“殿下别总逗它,您明知道它牙坏了。”说完才回答祁阳的问题:“我没看中哪家公子。”
她坦率又大方,提起婚事全无少女的扭捏,甚至不如关心她怀中这只老兔子。
祁阳闻言,无趣的将胡萝卜挪开了。兔子眼睁睁看着,却有些无能为力,便是在陆笙怀中挣扎,也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这固然有陆笙长大的缘故,但更多的原因却还是兔子老了,它被她照料了十余年,从毛茸茸一团的小兔崽,长到如今牙掉毛秃的老兔,大概再没有一只兔子有它活得久了。
陆笙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兔子掉毛变丑,仍旧如过往的许多年一般,日日将它抱在怀里。此刻也仍是温柔的抚摸着它的毛发,安抚住难得活跃起来的伙伴。
兔子被安抚住了,乖乖窝在陆笙怀中不再挣扎,祁阳的声音倒是又传了过来:“你偶尔也去看看,别等将来看到合心意的了,对方却定了亲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