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最后一个问题也解决了。
但梅芸芳不乐意了,问过她的意见吗?到底是他们分家,还是这些不相干的分家,一个个瞎起哄,真不是个东西。
想要五十块,做梦。梅芸芳拍着胸口,又开始哭:“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们上哪儿凑五十块钱去?把我这个家掀了也凑不齐五十啊。”
陈阳知道她不会这么痛快给钱:“你可以先给二十五块,差的那二十五块写欠条。”
写欠条?梅芸芳脑子一动,写欠条好,等到期该还钱了,他们完全可以说没钱,陈阳还能为了一张欠条逼死他亲爹不成?他要真敢为了欠条逼自己的亲爹,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那时间一长,这笔账不就不了了之。
反正分家的事已经成了定局,没法改了,她只能想办法少出一点是一点了。
想通了,梅芸芳一改先前的不乐意,苦兮兮地说:“家里总共就只有那点钱了,是要给你弟弟妹妹交下学期学费的,家里根本就没多的钱。你非要跟我们分家,那这五十块只能先打欠条,等以后我们手头宽裕了再给你。”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陈阳还不清楚梅芸芳是什么性格吗?他懒得跟梅芸芳废话,直接扭头说:“大根叔,分房吧,哪两间房是我的?”
陈大根抬头看了一下陈家的房子,堂屋加上左右的两间房子最好的,宽敞朝阳,而且前两年才翻新过屋顶,不会漏雨。陈老三两口子住一间,陈阳和陈小鹏住一间。接着是左侧支出来的那间,是陈燕红住的,面积要稍微小一些,建了有十来年了,也还可以,最差的就是左侧这边拉下来的两间,灶房和旁边的柴房,屋子小,还堆满了柴,陈福香就住在柴房里。
茅房可以共用,不算在里面,总共是六间房,三个男丁,每人可以分两间,一好一次,非常公平好分。
陈大根说:“陈阳和陈小鹏现在住的这间分给陈阳,还有柴房也分给陈阳,剩下的归陈老三和陈小鹏。你们没意见吧?”
梅芸芳有意见:“这房子分出去了,我们家小鹏住哪儿?”
“那把你们住的那间还是堂屋分给陈阳?不乐意,你就拿这两间中的一间来换吧。”陈大根头也不抬地说。
梅芸芳不吱声了。堂屋是最大的,快顶得上两个房间了,她和陈老三住的那间次之,陈阳和陈小鹏住的最小。拿大的换小的,她又不傻!
见她没意见,陈阳二话不说,进了灶房,过了几秒就提着一把斧头出来,对准他分的那间房子就砸,两斧头下去,泥坯墙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印子。
“你干什么?”梅芸芳慌了,声音又尖又利,“陈老三你死人啊,干站着,没看你儿子在砸房子啊?”
要把房子砸倒了,他们住哪儿啊?
陈阳头也不回:“我砸我自己的房子,我乐意!”
陈老三也很着急,可看儿子那六亲不认的样子,又有点害怕,走过去,想拉伸了伸手,又缩了回来。
“你个缩头乌龟。”梅芸芳差点气哭了,她扭头看着干部大声嚷嚷,“公社的领导们,陈支书,你们都看见了,这个不孝子,砸自己的房子,你们快帮我们阻止他啊!”
陈支书倒是想动,他不喜欢陈阳,这个年轻人脾气太烈,太较真了,容易生事,以后铁定会给队里惹麻烦。但身后跟了好几个民兵的闫部长都没说话,他敢说什么?
“老三,你就把钱给陈阳吧,两间屋子,怎么也不止五十块,等他们兄妹搬出去了,过几年小鹏长大了,娶媳妇生了孙子也能住得开,你说是不是?不然回头娶媳妇,你们还得建房子,多的钱都要花。”陈大根劝道。
陈老三倒是想说话呢,可家里的钱他做不了主啊,都捏在梅芸芳手里,梅芸芳不同意,他哪敢吭声。
梅芸芳见就这么两分钟的时间,好好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好多道凹凸不平的痕迹,知道陈阳今天是铁了心的,拿不到钱,就要毁了房子,只得妥协。
“好,别砸了,我给钱,我给钱还不成吗?不过五十块我们拿不出来,顶多只有三十,你同意就行,不同意就算了。”说出这句话,简直就像在挖梅芸芳的心一样,别说三十,三分她都不想给。
陈阳这才住了手,但他并没有放下斧头,而是拎着,浑身煞气地走到梅芸芳面前,摊出手:“五十五块。”
梅芸芳被他浑身的气势所震慑,咬了咬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屋里去:“等一下。”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陈大根都催了好几次,她才把钱拿了出来,递给陈阳的一刹那,她眼睛都红了,她攒了这么多年的老本,本来是打算给她的燕红做嫁妆,给她的小鹏存彩礼的,这下都没了。
钱都拿了,其他东西就更好分了,大米白面家里没有,只有两百斤谷子和三百斤小麦,陈阳各拿了八十斤和一百二十斤。剩下的就是玉米、红薯、南瓜、冬瓜这些粗粮,也按四六分。
分好后,陈阳招呼了几个年轻人帮忙,送到了保管室里,再把鸡也抓了一只过去。
这个家很快就分完了。
时间之快,速度之利索,是陈大根活了四五十年来所见过得最快的。这也是陈阳痛快,换了其他人家,有兄弟俩为了一只碗打起来的,没办法,太穷了,缺个家什都得花钱。别看这些小东西不起眼,不值什么钱,但要全置办整齐,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看到空了一半的房子,梅芸芳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家里都被搬空了,这下如你的意了?你这么嫌弃我们这个家,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带着你那好妹妹滚啊!”
梅芸芳真是恨透了陈阳。她承认,她厌恶陈福香,对陈福香不好,可她哪里对不起陈阳了?少了他的吃还是缺了他的穿了?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果然,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就是跟自己不是同一条心。
“事情完了,我自然回走。”陈阳不理会她的冷脸,拉着陈福香走到公社干部面前:“闫部长,刘主任,今天耽误大家了。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他们两口子涉嫌包办婚姻,让未成年的女儿嫁人,违反婚姻法,还遗弃女儿,我听说妇联是专门保障妇女儿童权利的,刘主任,你们妇联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相应的惩罚?”
啥?旁边的陈支书掏了掏耳朵。都分了家,这个年轻人还不满意?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太会得寸进尺了。
刘主任似乎也有点诧异陈阳还惦记着这茬,有点反应不过来。主要是,遗弃女儿这种事在乡下太常见了,也没有相应的处罚先例。但可不管吧?陈阳也说得对,他们妇联就是要保障妇女儿童权利,陈老三和梅芸芳的行为明显伤害了陈福香这小姑娘,他们妇联得站在她这边,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这处罚该怎么处?想来想去,刘主任觉得也只能批评刘老三和梅芸芳一顿了,往常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就听旁边的闫部长粗暴地开了口:“把陈老三带回公社,关十天吧。”
啥?这下不光陈支书,其他的村民也都吓傻了。
被公社关十天,这相当于变相的坐班房了,陈老三这是摊上大事了啊。
刘主任有点忐忑:“这,闫部长,这样合适吗?”他们做工作,还从没这么粗暴过,这闫部长不愧是从部队里下来的,做事就是雷厉风行。
闫部长侧头看了她一眼:“你们不是经常说妇联的工作难做,下来村里、村民都不配合你们,前脚你们刚走,后脚媳妇儿就挨打,肚子里的孩子都被打掉了,怎么劝都没用吗?还让公社其他部门多支持支持你们,今天我在这儿表态了,你以后不用劝了,不配合工作的,通通拉到公社关他个十天八天。大老爷们的,有力气使不完是不是?那上山种地干活啊,去边疆打鬼子,打敌人啊,天天把拳头对准家里的老娘,婆娘,女儿逞威风算什么男人,简直是给我们男人丢脸。”
说到这儿,他瞥了一眼陈老三:“你说说你,当爹的,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什么都听婆娘的,让个婆娘爬到你头上了,还没你儿子有种,不关你关谁?带走。”
两个民兵上前,抓起已经像摊烂泥一样坐在地上的陈老三,把他架了出去。
直到跨出了门口,陈老三似乎才回过神,抓住门槛:“闫部长,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阳阳,福香,你们说句话,救救爸啊,爸错了,爸以后再也不敢了。”
陈阳无动于衷,还把陈福香推到背后挡着,不让她看到陈老三那副怂样。
梅芸芳赶紧追了上去,哭天抢地的:“闫部长,你就饶了我们老三这一次吧,他再也不敢了,刘主任,你帮忙说句话啊,陈支书,求求你了,不要关我们老三啊……”
可没人搭理她。
眼看没用,她气得坐在地上,哭得那个响:“你们欺负人,逼着我们分了家,现在又要把我们当家的抓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让我们怎么活啊,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都新社会了,你们还这么欺负我们贫农……”
敢给他扣帽子!闫部长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女人撒泼耍赖,更别提威胁他了。
“以为老子不抓女人是不是?再嚎,连你也一块儿抓去关十天!”
一听说要关十天,梅芸芳双腿打颤,哭嚎声当即停止了,只是嘴巴还大张着,滑稽得很。
然后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陈老三被民兵拖走了,从头到尾都没再吱一声。
陈老三开始还指望她,嘴里喃喃念着芸芳,可走到村口了,也不见梅芸芳追来,只有几个小孩子跟在后头,捡石子丢他:“打大坏蛋了,打卖女儿,抛弃小孩的大坏蛋了……”
第16章
“有事不找大队,先去找公社,还把闫部长都请来了,你们好威风啊!”公社干部一走,陈支书就发飙。
今天他的脸是丢到姥姥家了,回头其他生产队的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搞不好下次公社开会,他还被抓出来挨批。而这一切,都是陈家人闹的,说起来还都是本家,结果陈阳这小子竟一点都不支持他的工作,这么拆他的台,太不像话了。要一个个都有样学样,他这村支书还当不当了。
陈阳清楚,陈支书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他装作没听见,正是因为是本家,住得又近,彼此都熟识,陈阳才特别了解陈支书的性格。他就是那种官场老油条,圆滑,什么事到他面前他都喜欢和稀泥,想弄个表面看起来的大团圆。
要真先去找了他,这个家也别想分了。
如今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挨两句训算得了什么?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做,只是对不住大根叔了,让他也跟着挨批。
陈阳正想把这个事扛下去,陈大根已经笑嘻嘻地掏出了烟盒,递了一支给陈支书:“支书,抽烟,消消气,小伙子年轻气盛,冲动,做事不过脑子,回头我好好批评他。对了,我看闫部长非常支持妇联的工作啊,你看咱们大队要不要加强这方面,走在其他大队的前头去?”
陈支书一听这个话,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另一边:“你好好管管陈老三一家,他婆娘和儿子太爱闹事了,再有下次,有他们好看的。行了,我得回去跟大队干部开个会,你管好你们队里,别再出岔子了。”
争强好胜的陈支书丢下这句话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得回去跟大队妇联主任商量工作。
陈大根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摇头不解:“都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咋就差这么多呢!”还出了一个官迷。
叹息一声,陈大根扭头对陈阳说:“支书这人小心眼,爱记仇,他今天忙着回大队,暂时没跟你计较,但心里肯定给你记了一笔。我看闫部长那人挺耿直的,而且他对你印象似乎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进民兵?到时候他也拿你没辙,回头陈老三回来了,他们两口子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找你麻烦。”
当上民兵不但可以挡掉这些麻烦,而且还能了解到公社、附近公社甚至是县里面的消息,确实好处多多。
但陈阳根本不敢答应:“再说吧,我去了福香咋办?再说,最近我还要建房子,挣钱,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呢。”
当上了民兵农闲得参加公社的训练和巡逻,他没那么多时间。
陈大根理解他的难处,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这段时间看到支书绕道走,开春忙起来他就忘记今天这事了。”
“谢大根叔,没事的,县官不如现管,管我的还是你,跟他没啥关系。”陈阳不大在意。他生活在三小队,平时上工、工分、分粮都是在三小队,陈支书也管不着。当然要是换个喜欢溜须拍马的小队长,对方可能会为了讨好陈支书故意整他,但陈大根不是这种人。
陈大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你啊你,还是年轻了点,以后有什么招工推荐、入党申请、征兵之类的,首先就得过这一关。得罪了他,对你没好处,别不当回事。”
“大根叔,你说的这些哪轮得上我啊,就算撞大运轮上了,我要走了,福香怎么办?”陈阳早想过这些了。
陈大根剜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带着福香一块儿进城享福啊。一辈子呆在村里种地有什么前途,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到老也比你家老头子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农村人进城只有三个途径,一招工,二入伍,三上学。但最后一条已经被堵死了,因为去年取消了高考,改为了推荐入学,非关系户根本轮不上,就算没改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学才念了两年的半文盲。
至于招工,那完全看运气,什么时候会有招工谁也说不清楚,而且能落到农村的名额少得可怜,除非祖坟冒青烟了。
他还是别做白日梦了,先把他和福香的新家弄出来吧。
陈阳回到保管室就看到陈福香抱着一捆稻草往里走。他忙上前接过稻草,问陈福香:“你抱稻草干嘛呢!”
“我让她抱的,你们兄妹俩总不能睡地上吧,先铺稻草将就将就。”四奶奶从里面探头说,这兄妹俩都是苦命人,妹妹傻,哥哥又是个粗心的男人,左邻右舍的,她得过来帮忙搭把手。
陈阳按照她的吩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做了两个床铺。保管室的仓库很大,空荡荡的,别说睡他们兄妹俩,就是再来十个人也能睡得下。
铺好干稻草,陈阳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刮了一下跟在她后面的陈福香的鼻子:“别动,你头上有稻草。”
陈福香果真乖乖站着不动,等着哥哥给她拿稻草。
谁料陈阳却笑了:“逗你玩的呢!”
“哥哥你坏,你头上才有稻草。”陈福香控诉道。
陈阳根本不信,四奶奶路过,从他头上抓下根稻草:“福香没骗你!”
陈阳……
捉弄妹子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
打打闹闹,花了半天时间,他们总算把仓库收拾了出来,用稻草铺了两张床,再在上面垫一层破棉絮,先将就住着。
因为没有锅,四奶奶把她前几年大炼钢时家里用来熬粥的陶罐给拿了过来:“这个比较费柴火,你们先将就着用,等回头想想办法,再弄口铁锅。”
看着家徒四壁,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住所,陈阳有点愧疚,揉了揉陈福香的脑袋说:“委屈你了,这阵子得跟着哥哥受苦了。”
“能吃饱吗?”陈福香问。
陈阳点头:“这是当然,哥怎么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你会打我吗?”陈福香又问。
陈阳瞪她:“说啥呢,哥怎么舍得打你。”
陈福香看着他,心满意足地说:“那我觉得挺好的,不挨饿不挨打。”
陈阳心里酸酸的,又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我家福香长大了,都知道安慰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