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是件简单的事。
爱很简单。你会爱上清晨抚摸着你脸的阳光,你会爱上咖啡浓郁又苦涩的香味,你会爱上盛开在你视野中优美馥郁的鲜花。可是爱情很难,你需要小心翼翼揣摩另一颗心的温度,你得找到一种合适的方式与之相处,你会犹豫,会彷徨,会不知所措,会有无尽的猜测。
希瑞尔爱着很多人。可包括克劳瑞丝在内,他从未尝试过怎样与一个人恋爱。
可是再难以想象,他也没法将这个人剥离出自己的生命。而且与蓝斯相处,并没有所以为的艰难,这个人将整个胸膛袒露给你,叫你清清楚楚触摸到他的心脏,他将自己的大脑开放,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意识传递给你。蓝斯显然很明白如何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如何在他容忍的边界线上蹦跶,却不再触犯底限。
他终于要离开洛桑尼克的时候,见到了他的孩子。
金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不知道另一方血脉是来自哪里,但这孩子身上有希瑞尔父亲的发色与母亲的瞳色。五官的轮廓与希瑞尔极为相似,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理智,然后陡然明白为什么蓝斯会对他如此紧张——这个孩子与自己实在太过相像。
希瑞尔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的翻版。
有些预感几乎是瞬间就浮现的,他想他明白蓝斯的顾虑了。蓝斯的决定大概是正确的,如果这孩子继承了他所拥有的潜质,那么这孩子所适合的还真是边缘世界。
但这不妨碍希瑞尔做出将他带回白色城堡的决定。
他将这孩子抱起的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僵硬与不知所措。安米尔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张相似的脸蛋在近距离接触时,带来的震撼几乎是加倍的。
在按捺了好一会儿之后,小孩子还是扭过头去向熟识的人求助了:“……先生?”
蓝斯站在边上,安静地围观希瑞尔的神色,听到询问的时候默了下,然后慢慢开口:“你的父亲……安米尔,我与你说过的。”
随即安米尔也沉默了。他想说这是废话,但良好的教养叫他从来不吝啬于给监护人面子不反驳他的任何话语。事实上在听到这近乎是承认般的话语时,他本就砰砰直跳的心脏跳动得更为剧烈,目不转睛地凝望抱着他的男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紧张又忐忑的表情。
他是我的父亲?是的吧,他们如此相像……那他,会喜欢我吗?
希瑞尔抱了会儿他,体会了下抱着孩子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体验,然后觉得血脉的力量真是奇怪,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好像他们从未分离,然后所有做过的梦所有的想象与猜测都有了一个确切的影像,就是这孩子的模样。
“……有些重。”过了很久希瑞尔才说出句话来。
没等蓝斯崩掉他故作镇静的姿态伸出手,站在后面的奈登已经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抱过了他的小主人。他感动得就快落泪了。安米尔没有作声,他很安静地换了个怀抱,然后低下头打量神情激动的管家。
希瑞尔揉了揉手腕,虽然不至于到站会儿就会累走两步路就会喘的地步,但他现在的身体也阻止了他长时间抱住一个重物。蓝斯走近,抓过他的胳膊,熟练地帮他按摩了一遍。
“你知道我是谁?”希瑞尔对安米尔说。用的是一种平等的口吻,而不是大人对小孩的。
安米尔慢慢点了点头。
“也知道自己是谁?”希瑞尔停顿了一下,“我是说,你知道自己的姓氏?”
小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安米尔·希瑞尔·艾尔玛西亚。”他看了眼蓝斯,“先生说,中间名是我父亲的名字。”
“很好。”希瑞尔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蓝斯:“我不反对你的意图,但我觉得至少得给安米尔选择的权利。”他眯了眯眼,微微抬起头的时候,属于银月公爵的骄傲与固执在他的眼角眉梢渲染。
一字一顿的语调将坚定的决心显露无疑:“他姓艾尔玛西亚——他是我的孩子!”
纵然叫你真正动心是那些无法用肉眼看到的部分,是超越言辞所能描绘范围的无形之物,美丽的容颜也是加诸其上极有重量的筹码。在一步一步走过最惨烈的境地之后,这样鲜活又具有生气的面貌实在叫人感动。
蓝斯有短暂的眩目,他很艰难才能将注意力从心上人的脸上挪开。
毫不犹豫:“您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 1.8
啦啦啦,看多温馨!
第165章 十一朵黑玫瑰
安米尔在见到他亲生父亲没多久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惹怒利安德尔先生, 并不是件很糟糕的事,因为他的父亲会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但是触犯父亲,那就很难过了, 因为那将是同时对上两个人——当然父亲其实很难被惹怒, 安米尔甚至有时会怀疑他是不是也有愤怒这种情绪, 很多时候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父亲只是沉默,然后往往是边上的先生恼了, 有过几次经验之后安米尔无师自通了趋利避祸的本事。
因为小孩子被宽容的特权在利安德尔先生面前几乎为零。大概他是把他所有的容忍与耐心都给了他父亲。所以他就学会困惑之后先思索再把问题压心底随即挑个先生不在的时候提问,而不是仗着自己是个孩子理应被宽容所以毫无忌惮地开口。
当然,安米尔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先生一直对父亲用敬称。毕竟年龄比父亲要大不是吗。地位问题?父亲在白道地位极高,但先生明面上在西西里的基业暗地里作为阴影世界的无冕之王,真要论起来也差不了多少。这还是种发自内心的尊崇, 别人家三餐赞美神明,他三餐赞美他父亲, 只要他在白色城堡中, 永远跟在父亲身后如影随形, 每时每刻见到父亲, 旁边总有他的身影……就算是恋人,这样的情感也总显得很特殊。但他从来没敢发问。
不知道为何, 就算利安德尔先生比父亲要严苛冷漠得多, 安米尔更怵的还是他的父亲。
银月公爵的性子看着冷淡实则十分温和,纵然不苟言笑也总有种叫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想要靠近的魅力,大概是因为他太美了吧,安米尔以孩童的眼光很难分辨出这种美丽的准确方面, 但那种无可阻挡的光辉已经饱含了足够的震慑。安米尔会怵父亲,大概很大程度上就因为惧怕会伤害到他吧,就像面对着一件稀世珍宝那样,再小心翼翼都不为过吧,就算单纯只是注视着都会唯恐自己的呼吸冒犯到对方。
不管外界如何讳莫如深,艾尔玛与英王室的关系是意外的交好。安米尔在父亲的领地待足了一年,父亲才将他带出去,然后理所应当得到了现存所有王室成员的热烈围观。顶层社会毫无保留的善意有些叫他不知所措,不过艾尔米也撞见过英格兰那位年轻的女王陛下抱着父亲嚎啕大哭的画面,虽然有些好奇这两位之间的关系,因为那位尊贵的陛下确实将自己当成他的孩子一样看待的——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对待戴纳王子还要看重他也说不定,但他还是很聪明地保持缄默,以免刺激到利安德尔先生岌岌可危的神经。
他们都说父亲这么长时间待在国内很难得。据说曾经父亲每年待在领地里的时间寥寥无几,而在安米尔眼中,以父亲的体质来说,长距离的奔波才是不太现实的事物。倒也不是说父亲的身体状况有问题,只是相较于常人难免要显得虚弱些。
安米尔的功课繁重,有太多要学习的内容。但家族内部的正统教育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确信他作为一个艾尔玛已经掌握该掌握的东西,他的教育更多地转往了其他层面。他很聪明,知道这是由于他的先生已经为他划定了道路的缘故——父亲对此并不置喙,显然已经隐隐看出他心中的真正选择。
是的,虽然直白地说来挺为难,作为一个长子没有承担起应尽的义务,但一来他是见过更广阔更璀璨甚至是更刺激的世界的,他难以抗拒自己本性中对于阴影的向往,二来他知道自己被爱着,不说父亲,就连利安德尔先生,也非常爱着他,他明白自己一定会被原谅,而且遵循内心真正的意志才是会被赞许的决定。
他并不排斥父亲身处的世界,但不得不说,他还是觉得整个庞大的领地就像是一个牢笼,将他的父亲紧紧圈起来。重要的身份,尊贵的地位,一切的荣光都是与生俱来,但无数人的屈膝膜拜,无知者的赞美与尊崇,也足够无趣,安米尔原本以为父亲是因为身体因素所以才把自己安放在城堡中,但后来他知道父亲的身体被破坏是场意外,这样的妥协就有些“不得不”的意味了。更不用说,他的父亲实际上是一个视野广阔眼光卓越手段独到并且拥有庞大且深厚阅历的人……这不能不叫他为父亲感到由衷的惋惜。
所以在安米尔七岁的时候,他有了一个弟弟。
安米尔见到弟弟时,艾尔玛真正的继承人还是个躺在婴儿床里一边随着床摇晃一边吐着泡泡的奶娃娃。黑色头发冰蓝色的眼睛,与父亲如出一辙,但五官的轮廓比起像父亲或许更像的是利安德尔先生……安米尔都忍不住惊呆了,心想先生可真是不要脸啊。
当时安米尔转头看看,房间里只有笑眯眯的奈登先生,没瞧见他父亲的身影,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仰头问跳到柜子上居高临下看婴孩的克洛恩:“父亲真的没生气?”
发色与瞳色都是可被选择的,这个技术虽然没有大规模扩展,但确实已经很成熟——不过要苛刻到强调孩子的外貌,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他知道先生这几年来很看重生命科学方面的研究,没想到将心思琢磨到基因工程这个层面……
克洛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想了,先生早晚要遭殃。父亲在有些方面的顽固几乎是致命的。安米尔幸灾乐祸两秒,迅速将这个念头抛开,全神贯注看起弟弟来。天呐,这样小小的柔软的孩子,真可爱啊,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在发光,雪白的肌肤总觉得吹弹可破,他趴在婴儿床边目不转睛看了好久,好几次想伸手碰碰他都怕给碰坏了。
在十岁的时候,安米尔又有了一个妹妹。
浅褐色的头发,水蓝的眼睛,笑起来甜美得像是糖果。安米尔觉得妹妹的头上天生就顶着光环,类似于天使的那种光环,使得所有人都无法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在她稍微长大一点,会摇摇晃晃向人走来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艾尔玛与整个王室的宠儿。父亲对她的喜爱无需言表,连先生这样的人也会忍不住对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