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皇后疑惑。
宋朝夕让人将准备好的美容棒和面膏等物呈上来,又拿出一个瓷瓶子,“这是妾身刚研发的口脂,以笔刷刷在嘴唇上,是从前市面上没有的色号。”
皇后一愣,打开便爱不释手,市面上的口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颜色,就是宫中调制的口脂也多年没有新花样。宋朝夕送来的这个却不同,如被暴雨淋湿后,滴着水的梅子,叫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下去。隔着瓶子似乎都能想象到那雨后的日光和梅子的清香了。
“有些像梅子的颜色,却更亮一些,我这年纪怎么能用这么鲜艳的颜色?”
“怎么就不能?女子便是七老八十了,也一样可以很美。您年岁又不大,用这个会显得气色好。”
没有女子不爱美,皇后便愉悦地收下了。宋朝夕想了想,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是夜,皇后等在宫殿外头,皇上出来时见到她,眸光微闪,“皇后,你怎么来了?”
皇后端详着他,“皇上,你许久没来看臣妾了,臣妾对皇上甚是想念。”
皇上一愣,很快笑起来,“朕倒是忽略了皇后,实在该打,朕今夜就歇在皇后宫中。”
幔帐内,皇后倚靠在床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材高大的男人,皇上见她看自己,神色寻常地笑道:“看什么?几日没见到朕,你想朕了?”
皇后温柔如水:“臣妾自然是想皇上的,听闻皇上刚收了一个妹妹,臣妾要恭喜皇上了。”
“朕不过是见那女子乖巧,皇后连这也要吃醋?”皇上讪笑着把她拉到怀中,冲着她耳边吹气,状似调情,“皇后,你我许久未曾同房了,便不提别人了吧?朕今夜只想要你。”
皇后莫名觉得不对,眼前这个皇上体贴温柔,对她也百依百顺,可她与皇上夫妻二十余载,实在清楚皇上的为人。皇上节俭保守,不喜铺张浪费,虽则是九五之尊,可她不得不说,他身上也有许多臭毛病,比如同房时没有太多技巧,总是直来直去,她初次破瓜时疼得近乎晕厥,后来便恐惧这档子事,身子也没从前那般水润了。这也不能全怪他,他这样的身份,一向是女子讨好他。他无需讨好任何人,那些个女子便使劲浑身解数让他舒坦。他如何知道取悦别人呢?
又比如皇上自己有几个妃嫔,可每每她对他心不在焉,他便不大高兴,总要去别人宫中折腾一番向她示威。
二人从前一直是这样过的,直到不久前才关系和睦,她也曾埋怨过皇上这些臭毛病,只是自己的夫君自己知道,想要改正又谈何容易?眼前这个男人实在过于完美,完美得不像皇上了。
皇后回神后猛地推开他,有些不自然地擦着耳朵,“皇上,您不要乱来。”
皇上蹙眉,“你这是何意?”
“臣妾来小日子了,不太方便伺候。”
皇上明显不高兴,甩着衣袖,怒视着她说:“你怎么不早说?”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皇后眉头蹙得更紧了,心头却莫名松了口气。
明启十二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宫中发生了不少变故,先是皇上的长子大皇子在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断了腿,再是二皇子无故失踪。这一年初,宫中阴云沉沉,朝中人人自危,就在众人以为新一年的厄运散去时,一向康健的皇上竟忽而晕厥在御书房,不省人事了。
听闻皇上晕厥之前有感自己时日无多,便写了传位的圣旨。可大皇子断腿无缘帝位,二皇子行踪不明,皇上能传位给谁?
直到圣旨颁布,众人才大惊失色,皇上竟然要把皇位传给七王爷?
自家的皇位拱手让给旁人,史上不是没有类似的事。前朝有皇上死后无子,便让位给自己的旁支,勉强让自家人登上皇位,可当今圣上明明有二位皇子,即便二位皇子都无所出,却也没必要把皇位让给旁人。
朝臣议论纷纷,都觉得此时蹊跷。
“这怎么行?众所周知,七王爷是个傻子。”
“怎么是傻子?你没听到外头的传言吗?据说某日七王爷做梦,忽然梦到大罗神仙,那神仙说他本是仙尊下凡,因为命格特殊,天帝只能封住他的神智,让他不至于忆起前世的事。如今他受封时日已满,受上天眷顾,已经神智清明了。现在的七王爷能文能武,若七王爷能登基,也不失为一件美谈。再者皇上已经把皇位传给七王爷,七王爷如今进京继位,是名正言顺的。”
“皇上何曾说过这话!老夫怎就不知!我看皇上这圣旨着实蹊跷,没有下头盖章的圣旨,怎么能有效力?”首辅蒋怀山冷哼一声,盖章定轮道:“虽则皇上昏迷不醒,却也不是药石无医,传位之事要慎重才行,有什么还是等皇上醒过来再说,国公爷,您以为呢?”
容璟面色平静,却根本不回答,只是甩着衣袖走了。相权站在大殿门口,远远望着不远处,等穿着银色铠甲,一身肃杀之气的男人走近,相权才迎上去,“国公爷。”
“皇上如何?”
“还在睡着。”
皇上不省人事,沉睡在龙床上如死了一般,面色铁青。太医也看不出花样来,只说皇上如今油尽灯枯,再好的补药都补不回来。容璟忽而想起他们年少时,他和皇上打赌看谁能躲过看桃林的那个怪老头,进林子里摘得他像命一样守着的桃子。
后来他们进去摘了桃,便找了颗大树,坐在树上对饮。
皇上彼时还是王爷,胡闹起来比他还疯。他是皇上,他是臣子,以他们的关系,该相互猜忌,彼此怀疑才对。他们这样的关系是不适合有真心的。
可他还是觉得,此生得一挚友,是天大的幸事。
容璟面色沉沉,一声令下,两列身着铠甲的死卫便围在大殿门口。相权担忧道:“国公爷,如今皇上昏迷,您这样做虽则是为了皇上好,却不合规矩。”
“无碍,任何事有我担着。”
相权点了点头,皇后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从里头出来,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皇上,显得十分疲倦。见了容璟仿佛才有了主心骨,“国公爷,如今皇上成了这副模样,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事又十分棘手,宫中已是一团乱麻,国事就全仰仗国公爷了。”
容璟沉声应道:“从现在开始,大殿由死卫把手,一只苍蝇都不许进来,所有吃喝的东西都需得太医多次查验才可入口!”
皇后被他弄糊涂了,直到一袭玄色铠甲的陆骁沉沉走来,拱手道:“国公爷,如您所料,七王爷已经进城了。”
容璟拿起佩剑,靴子踩在青砖上,留下沉沉声响。
银色铠甲折射出冷芒,将士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明明只身一人,却胜似千军万马。
他身后那些战士,士气都比刚才足了,人人都像是一头猛兽,恨不得容璟一声命下,便冲上来,咬断他的喉。
七王爷蹙眉,他从前装疯卖傻时,便最忌惮容璟,那时容璟经常盯着他看。眼神似幽深潭水让人望不见底。好在容璟一直在外打仗,否则他真不确定自己能否从这京城逃出去。如今他有皇命,是皇上下诏让的位,不出意外,皇上今夜就会驾崩,等消息传出来,他便领兵进去登基。
名正言顺又万无一失!
七王爷骑在战马上,他比从前粗犷了些,脸也黑了不少,却有了点男人的样子。如今他不再装疯卖傻,从外表看比皇上确实差不了多少,若他登基未必会比皇上做得差,只是,这皇位是皇上的,容璟不能让任何人从他手中抢了去。
七王爷却势在必得,单手执剑指着他,“皇上已将皇位传给我,我奉皇上旨意进宫。”
容璟漫不经心地看向黑色剑鞘,“哦?”
“你敢违抗皇命不成?”
“皇命?皇上如今昏迷,哪来的皇命?我眼中只有一个皇上,若不是皇上亲口告诉我他的命令,那么谁都别想从我容璟眼前走进紫禁城!”
七王爷深吸一口气,他纵然早有谋划,也觉得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推动自己。他天命所归,应该无惧才对,可面对容璟他还是没有十足把握。
“容璟,你别不识好歹!皇上传位于我,我便是未来君主,你乖乖束手就擒,我饶你一命。”
又落雪了,天阴沉沉的,似乎每逢战役,总不能有一个好天气。
容璟极淡地笑了,他很少有表情,可每一丝表情又很有重量。这一笑七王爷以及他身后的将领便都紧张起来。
“你不信我的话?你若从我,我保你国公府昌荣百年!”
容璟手握刀柄,刀出鞘的声响割裂了他的话音,这声音便替他回答了――他不愿意臣服。
又似乎是在嘲讽七王爷――就凭你也配?
雪瞬间大了起来,司天监曾断言今日会有暴雪。暴雪时分,人的情绪都被掩盖,感官都钝了起来。七王爷望向对面将士落雪的头顶,心头升起难言的涌动。冲破这层阻碍,宫中谁还敢拦他?如今太平盛世,皇上有重文弱武的倾向,若不是容璟,这宫中的武将谁会入他眼?
冲破这层阻碍,他便可以成为天下之主。
他曾经忍辱负重,装疯卖傻,为的不过是今日,如今他已经站在风口上,他不走也得走,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好在这条路注定是好走的,他万无一失,他给皇上下的药是没有解药的,他又有皇上的圣旨。
七王爷热血沸腾,握剑的手愈发紧了,好似已经看到自己身穿冕服,接受众臣朝拜了。
第96章
“容璟, 若你再不让开,我便要踏着你的尸首走过去!”
容璟笑得有些随意,“你试试看。”
七王爷牵马时想到自己不太灵活的手臂, 后来他弄清楚是宋朝夕背后捣鬼,杀了宋朝夕的心都有了。若他登基,即便不得已兑现承诺,保国公府百年昌荣, 却也容不下宋朝夕。如今谈判崩了, 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你知道我登基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我要杀了你夫人!”
容璟眸色骤冷,脸色终于沉了,“找死!”
七王爷挥剑, 他的部下立刻补位而上,铠甲摩擦的声响划破夜空,长矛齐刷刷对准容璟。
是训练有素的兵将, 可这些放在容璟眼中便不够看了。他治军严苛, 看不惯这种假把式。
“你可知我带了多少人马?若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饶你一命!容璟,即便你不惜命, 也该为手下的将士想想, 他们也是有老有小的人, 若平白无故死在这,那该多冤啊!”
容璟不语, 他行军打仗时一向不多话。陆骁倒是看不惯七王爷的嚣张, 冷笑一声:“怕死还打什么仗!七王爷若是怕死,不如现在就滚回去,给家里的奶娃娃换尿布!”
笑声四起, 七王爷冷喝:“找死!”
他挥手向前,本该整齐划一行进的将士们却忽而手捂腹部,口吐白沫。战马更是暴躁地甩着马蹄,躁动异常。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行军打仗最忌讳粮草出问题,七王爷大惊失色,“你下了毒?什么时候的事?”
容璟神色很淡:“真要说起来,从你离开京城的那天便开始部署了。”
七王爷面色大变,他离开京城时走得隐秘,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容璟那时候便已经盯上了他,却这大半年来时刻未曾松懈。这么多将士和战马忽而生病,最有可能的便是食用的水出了问题,可这些事一向盯得严,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我军中粮草日日有人把手,不可能让你钻了漏子!”
容璟笑得有些冷,“若把手的将领是我的人,我便不需要钻漏子。我带兵打仗近二十年,对军中的了解比你多,你给了我时间,我怎么不可能不去部署?不过我承认你的手腕还是有的,我没想到你竟然能谋害到皇上。”
早就听闻容璟用兵如神,可七王爷从未把他放在眼里过,如今虽然他的将士都捂着腹部痛苦地哀嚎,面色难看,他才真的慌了神。可他不是没有后招,他有援军的。
“在想你的援军?等援军来支援?别想了……”
七王爷面色难看,他怎么可能信容璟的话?他那些援军是他多年攒下的力量,这些年他装疯卖傻图谋大业,为的便是今日带着军队杀入紫禁城,如今他的精锐部下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他怎么能甘心!好在他还有别的招,他在关外遇到一个发明人形风筝的工匠,此人形风筝可以载人从山上飞下,乘风直达皇上的寝宫。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到了。
当下,一列列黑色大风筝从漆黑空中整齐行过,似巨鸟一般,乘风朝皇上的寝宫飞去,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些隐于黑幕的大风筝上有人,且各个手头都有火器。
这才是七王爷的保命符,他不无得意地看向空中飞骑,这飞骑将士视野广,杀伤力极大,进入皇宫只是瞬间的事。即便他不能成功穿过容璟这阻碍,里头的人替他把宫中不服的人收拾干净,他依旧能阔步跨入皇宫。
陆骁抓着长刀,厉声道:“将军!千万不能让这些人靠近皇宫!”
容璟挥手,弓箭手拉着弓箭和连弩从城墙上冒出来,齐刷刷的箭杆射向空中。
“用火攻!”容璟沉声。
陆骁立刻下令,以油脂引燃弓箭,瞬间,成千上万带火的弓箭朝着那飞骑射过去。容璟麾下的弓箭手杀伤力极大,据说他培养一个弓箭手需要至少四年,也正是这些能力极强的死卫弓箭手,替他出其不意,赢得了很多次作战。
带火的箭头引燃了大风筝,火一烧着,飞行不稳,士兵便容易慌张,而在空中,任何操作的失误都是致命的。七王爷当初引进这一批飞骑,便是希望以飞骑代替铁骑。不是说容璟的铁骑久负盛名?他偏要让容璟知道,铁骑不算什么,他的这支飞骑才是真正的精锐部队!
可他低估了容璟的反应,容璟很快便用火攻,而火并不需要很准,只沾染到一点,易燃的“大风筝”便会瞬间点燃,一旦点燃,所有飞骑便只有高空坠落一个结局。七王爷没想到容璟部署的这样即时,若容璟反应慢一些,若这里没有弓箭手,若那些只是普通的弓箭手。若有一样,他便很容易成功。
可那些都没有。
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不时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被火烧的惨叫声,飞骑不断往下坠落,即便飞骑不断补位,却到底敌不过弓箭手。再加上宫中落雪后,地面极滑,人从高空飞落,想稳稳当当站住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旦身子稳不住,打滑摔倒,便给人可乘之机。
身后传来沉沉的马蹄声,七王爷一喜,回头却见他的部下站在钟巍和熊泗的中间。熊一样的熊泗勾着他部下的脖子,没个正形:“我跟乔兄一见如故,乔兄已经答应归顺朝廷,七王爷,你还有别的部下吗?若是有一起叫出来吧?我寻思着你这些部下各个都是将才,就只有你是个没用的废物!”
七王爷怒视着容璟:“容璟,你想谋反吗?皇上下了圣旨传位于我,你却不让我进宫,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进去,替皇上清君侧!”
他朝着寝宫的方向厮杀,很快便杀到了寝宫门口,他拿着剑正要进去,却见本该死了的皇上披着大氅站在宫殿门口。他瘦了许多,可身材依旧高大,只站在那,便有种帝王之姿。如今他正双目猩红,冷然盯着七王爷。
七王爷一愣,下意识后退一步,“怎么可能,那药是无解的,你……”
宋朝夕和皇后并肩从屋中出来,宋朝夕挑眉看向七王爷,不屑地嗤笑:“无解?谁说的?这世界上没有无解的毒药,只有不会解的大夫。你所谓的无解毒药,我只是顺手搭配了几味药,便把毒性给解了。”
“不可能,那药就算解了,人也会成为废人!”
皇后紧张地看向宋朝夕,宋朝夕安抚道:“放心吧,我一定会让皇上好起来的。虽则药性是强了些,但只要吃了我的药调理一段时日,皇上便可以康复如初,甚至比从前还要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