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连声说着不敢,国公夫人这样的身份,她就是脑子不好使也不敢真的叫国公夫人给自己道歉,她沉吟片刻,严肃道:“不瞒夫人说,巫蛊之术一直为各朝禁制,我朝甚至把此事写入律法,禁止了巫蛊之术,以至于许多人对巫蛊之术并不了解。而我恰好对着巫蛊之术有些许了解。”
宋朝夕挑眉,其实她也了解一些,前世的她曾经诊治过一个将死的女巫师,那巫师因为下蛊诅咒旁人被打个半死,而医者救人不论好坏,她救回这女巫师后从巫师身上了解过一些,知道此门法术比较邪乎,若是用蛊虫下人更是恶毒至极。
“哦?”
乔氏又道:“您有所不知,许多年前,我一直怀不上孩子,找了许多太医诊治,却一直找不出缘由来,直到后来一位道长从我的后院林中找出一个人形布偶,上头写着我的生辰八字,缠绕着我的头发,那人偶的腹部更是插着许多根钢针,是以我才一直无法有孕,那大师替我用梅林布置阵法,破解了咒法,我才顺利有孕。我听那位大师讲,利用人偶诅咒别人,有一个重要环节便是请魂。”
“请魂?”宋朝夕挑眉问,“这是何意?莫非是将被害者的魂魄请来?”
“非也,请魂便是将要诅咒之人的气息请到那人偶内,只有这样巫蛊之术才会奏效。常用的法子,是拿被诅咒者身上的衣物料子做法烧毁,将灰烬埋于地下,是以,若国公爷想查这巫蛊之术,不如翻翻各院子的地下,看有没有烧过的灰烬。”
容璟一直没有开口,可他威慑力非同一般,只坐在那便如同门神一般,乔氏说话时好几次看他脸色,生怕惹怒这位上位者。乔氏甚至有些同情她家顾大人了,顾大人日日上朝对着容璟这般喜怒不显的上位者,说话做事该有多难。
容璟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挥手吩咐:“梁十一,搜!”
梁十一领命下去,容璟的手下便冲进各院开始搜了下来,之前府中的护院搜索时,众人还能保持冷静,如今国公爷的手下亲自出马,众人可就没那般淡定了。这些精锐部队身着玄色劲装,各个冷面威严,身怀武功,又是跟着容璟出生入死过的,一出马便给众人带来极大的压力。他们办事也非护院可比,很快便从院外的槐树下搜到了灰烬。
梁十一将那些灰烬放置于托盘内端上来,宋朝夕看向那些灰烬,莫名觉得眼熟,有些纸烧完,纸上的字迹还会留在灰烬上,而这些布料虽则烧成了灰,却还是隐约可以看出上头的纹绣路子,这种纹绣很特别,以至于宋朝夕一眼便瞧出来了。
“国公夫人可曾认识这些布料?”乔氏走上前问。
宋朝夕点了点头,朝容璟看了一眼,容璟回看她,“如何?”
“这确实是我穿过的料子,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扬州有一家绣庄的绣法十分独特,是近乎失传的秘技,绣庄绣娘所绣的衣物制品千金难求,亦很少对外售卖,因着我姑母对那家人有恩,绣庄的老板娘向来会优先替我做衣裳,我从扬州来时便带了几件衣裳过来。出嫁时我把这些衣物都放于我娘家的院子里,原想着过些时日回去取,却一直忘记了。”
乔氏的目的也在于此,她没法证明素心是无辜的,可宋朝夕穿戴的衣物料子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到的,顺着这条线找下去必然有所发现,不曾想,竟真让她撞到了。
“国公爷,老夫人,永春侯府虽不是什么龙门虎穴,可素心一个姨娘想要从永春侯府取出国公夫人穿戴过的衣料,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容璟注视着宋朝夕,“你没有记错?”
“绝对没有记错,这种图案我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是扬州独有的,素心姨娘确实不可能从我娘家偷来这些衣料。”
乔氏疑惑:“真是奇怪,永春侯府的东西是怎么来国公府的?永春侯府可是夫人的娘家,不可能针对夫人才对。”
这话说完,容恒的神色明显变了,他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下,无声注视着屋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东西是哪来的。素心当然不可能从永春侯府偷来宋朝夕的衣料,可顾颜可以,顾颜是永春侯府嫡次女,是宋朝夕的亲妹妹,沈氏知道顾颜的身份,想从永春侯府取宋朝夕的衣料,对顾颜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对付宋朝夕和素心?她若是为了陷害,为何要以伤害腹中胎儿为代价?容恒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那答案呼之欲出,可他难以相信。他和顾颜关系不如从前,可顾颜还是他印象中那个羸弱单纯的少女。
宋朝夕面含讥诮地瞥了容恒一眼,容恒心头一动,忽而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的对视看在容璟眼中便是无声胜有声的默契了。
他眼眸沉得能滴水,虽则隐忍不发,心头却并不如表现得那般平静。
他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方才那一刻,他几乎就要掐住她的胳膊质问,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别的男人。
容璟阖了阖眼,压下心头近乎破体而出的情绪。
挥斥了下人,宋朝夕让青竹呈上来一个碗,碗里头是一些煎药后残留的药渣,这些药渣家家户户喝药时都会留下,乔氏满脸疑惑,她也不算是局外人,毕竟顾颜和素心都来自嘉庆侯府。宋朝夕便也没隐瞒,她指着那些药渣对容恒道:“世子爷,可知这是什么药?”
容恒微微愣神,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一些药渣,又能说明什么呢?
“请母亲赐教。”
乔氏看了看,也没看出名头来,宋朝夕要笑不笑:“这是药渣,从残留物看分别是白术、黄芩、杜仲、陈皮、香附子、熟地黄,世子爷可知这些药渣是做什么用的?”
容恒已经隐隐猜到了,可他说不出口。
宋朝夕继续说:“这些药物用途广泛,但是所有药物加在一起,其实是个很有名的保胎丸药方。”
保胎?老夫人眉头紧蹙,府中需要保胎的人便只有顾颜和宋朝夕,而宋朝夕刚把完脉,胎儿康健,自然用不到这些药,排除她便只有另一位了,可她从未听过顾颜需要保胎,若顾颜胎儿不妙为何不告知府中,好替她请医术高明的太医来?不告诉府中便只有一种可能――顾颜早知道胎儿保不住,是以借机嫁祸于别人,一举多得。
若真这样,顾颜这心思千回百转,便已经不是老夫人印象中那个柔弱的世子夫人了。
而国公府也绝对容不下这样一个人。
乔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一直看不惯顾颜,当下冷笑:“我就说她没有表面上看得那般单纯,好好的世子夫人当腻了,竟然做这种腌臜事!这样的女人怎配做地位高贵的世子夫人!我嘉庆侯府绝不留这种没有德行的女子给国公府添堵,就请世子爷直接休了她,让我带这个没有妇德的庶女回嘉庆侯府闭门思过,以后再也不上门给国公府添堵。”
众人都盯着他,容恒紧了紧手,他知道如果让顾颜跟乔氏回去,一定会下场凄惨,顾颜虽则做了错事,可她到底是他爱过的人,如今她刚没了孩子,若这样休了她,到底有负于她。
容恒沉默片刻,最终躬身道:“既然她嫁给了我,就是我们国公府的人,她做了错事,便让我们国公府来处置吧!”
乔氏冷眼看向屋里,顾颜就是横在她和顾大人之间的一根刺,她早就看这庶女不顺眼,顾颜主动出手对付素心,没曾想却给了她机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留一个德行有亏的世子夫人?更何况本朝对巫蛊术处罚甚严,若是传出去,轻则流放,重则杖毙,国公府是不可能留着这样一个人的,顾颜就算留在国公府,也再翻不起花样来了。
素心眼泪还未干,她惊魂甫定,心头七上八下的,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反转得这么快,方才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现在,要死的人似乎不是她了。走出院子,素心拉着乔氏有些紧张道:“我真的没事了吗?”
乔氏望着顾颜里屋的方向嗤笑:“你当然没事,以后你就安心留在国公府做你的妾室,切记以后好好孝顺你婆婆,你一个妾室没有尊贵的地位,若能伺候好婆婆,她一定会给你几分体面的,以后你在国公府的日子好不好过,便由她决定了。”
素心听话地点点头。
顾颜刚小产,精神不好便昏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乔氏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乔氏怎么来了?”
琳琅方才偷偷听外头的讲话,早已把事情听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世子爷就在外头,她根本不敢告诉顾颜,只紧张地搓着手,“应该是听说世子夫人小产,来看夫人的。”
顾颜觉得有哪里不对,乔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要说她有什么怕的人,除了乔氏也没有别人了。真实后悔做那个顾大人的庶女,从前不知道庶女这般难熬,当了别人的庶女才知道,嫡母不仅在娘家拿捏你,等你嫁到了婆家,嫡母有的是拿捏你的法子。
素心可是嘉庆侯府的表小姐,乔氏一向很宠爱她,顾颜总有不好的预感。
虽则是下午,可屋内光线昏暗,容恒进来时,顾颜总觉得他面色有些沉。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同处一屋了,顾颜此时看到他,莫名心头酸涩。她的孩子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头很不好过,虽然那个孩子注定保不住,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哭。为什么宋朝夕有孩子且一怀就是两个,而她想要个孩子却那么难呢?
薛神医说,在她那个年代的话本里,用小产污蔑对方,是很流行的法子,而且很难失败。
她也没法子了,反正孩子保不住,她不如趁机除去素心和宋朝夕。借素心的手下毒,她和宋朝夕一起吃下毒,俩人同时小产,届时所有人都会把矛头对准素心,可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宋朝夕竟然没事。可能吃得少不到时候吧?等毒性发作,宋朝夕的孩子或许也保不住。
“世子爷,阿颜方才梦到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就被人害了,你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容恒阖了阖眼,苦笑一声,“顾颜,你还在演戏!”
顾颜一愣,满面惊诧,“世子爷,顾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顾颜你一直在吃保胎药吧?这孩子从一开始就保不住对吧?我记得你身子一直不好。”
顾颜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容恒在说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在吃保胎药?他为何是这个表情?顾颜攥紧细软的衾被,喉头发苦,“世子爷,您说什么呢?孩子是被人下毒害没的呀!”
“下毒?父亲的手下已经派人查到了那毒的来处,那毒药是你从薛神医那买来的是吧?你一直在吃保胎药,为了给巫蛊小人请魂,你从永春侯府拿来母亲的衣物,你真以为这些事都能瞒住?”
容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他心里头,顾颜柔弱无骨,温和纯善,反观宋朝夕则显得有几分强势,看着就不好惹,是以他一直都觉得,顾颜和宋朝夕在一起肯定是吃亏的那个。
却不曾想,他错的彻底。
宋朝夕虽则牙尖嘴利,从不吃一点亏,却从未害过别人,反观宋朝颜,披着柔弱纯善的皮,实则心都是黑的。容恒阖了阖眼,说不出的失望,也不知道这失望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如果当初他不这样糊涂,他是不是有机会在宋朝夕面前表现一番,是否有可能真的娶了她。
人真是奇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跟魔障一般,心心念念,求也求不得。
顾颜想伸手去抓他,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下了,她想辩解想说她不是那样的,她也是被逼无奈,可语言已经十分苍白,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只有她像个傻子。“那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怎么承诺我的?你说会对我好,照顾我一生一世,结果呢?”
容恒目光微闪,闭了闭眼,最终说:“乔夫人要我休了你,把你带回嘉庆侯府。”
顾颜一愣,急急抓住他的衣服,“世子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要一辈子都爱我的,要不是你抬素心做姨娘,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能把握送回嘉庆侯府,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去那里。”
容恒顿了片刻,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我已经拒绝她了,阿颜,这已经是我给你最后的颜面了。你刚小产,就留在院子里养身体吧!从今日起,你就不要走出这院落了。”
屋外春光大好,顾颜冷得厉害,她望向窗外四方的天,忽而觉得心空了,她才这么小,难道此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了吗?她虽则还有很多年可以活,却似乎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第87章
宋朝夕大着肚子,容璟不让她出面,是以后来的事她也没参与。
顾颜自掘坟墓,容璟是绝不会容她,但顾颜刚小产,恐怕惩罚也不会过于严重,最起码目前看是不会太重的。要么是禁足要么是休弃,容恒性子优柔寡断,定然不会真的休妻,恐怕最后也只是禁足而已,当然,禁足便是变相软禁了,被囚禁的滋味如何,书中的原身尝了个彻底,顾颜也该好好尝一尝了。
风水轮流转,宋朝夕自然不可能同情,事实上她畅快还来不及,不在顾颜面前鼓掌,已经是她给对方留颜面了,否则她巴不得雇十几个乡下婆娘,天天去顾颜面前说话磋磨她。
偏疼小女儿的沈氏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毛边的月亮悬在东边天上,回去的路上,容璟面色有些沉,宋朝夕挑眉,“是谁惹着国公爷了?”
他还不至于为顾颜那种角色忧虑,也不知道是谁惹他不开心了。
容璟回神,这世上能叫他不开心的人真的很少了,她却有能耐随时随影响他的心情。
他不是不信任她,只是自己不如想象中大肚,说到底是他多疑了。
宋朝夕凑近他搂着他的胳膊,“国公爷莫不是欲求不满?我知道国公爷是武将,夜夜叫两三次水都是小事,也怪我孕后期怕伤了胎儿不敢同房,国公爷要是憋得狠了,尽可以跟我开口,总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何必委屈自己呢?”
容璟便笑了,她这样的性子他如何能狠得下心跟她生气呢?每每想跟她严肃聊一聊的,她就把气氛弄成了这样,他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是我因为那事憋的?你怀孕这般辛苦,我又不是连这点都不能忍。”
他这方面其实做得很好,有几次宋朝夕想帮他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想要她辛苦,可她看他忍耐又觉得不忍。他为她不抬姨娘不叫通房,这是他的体贴,寻常男子都很难做到这样,更何况是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姑父为了买卖,都会不停往上头塞人,那些还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官,可想而知他这样位置得受多少诱惑了,可他竟然真的能忍住,从未在这方面给她难堪。
宋朝夕有些感慨,她从前觉得自己活得洒脱不在意这些,后来渐渐心窄了,希望他不负她,他很少说,可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心安。他可是个武将,即便如文官那般运筹帷幄,玩转权术,可他的体力放在这。
夫妇二人总要相互体谅的吧?
湖心小筑的春风吹得人心湖荡漾,她本就好看的眉眼波光潋滟,眉梢都被风吹得沾了春情。她有孕后那处便愈发壮观了,好几次二人躺在床上时,容璟都没法直视,只看一眼便已经心血上涌,更何况被她这样抱着蹭着呢。容璟眸色渐渐变了,声音暗哑:“朝夕,老实一些,别蹭来蹭去。”
宋朝夕正想说话,一抬头却走的不是回湖心小筑的路,他带她去了湖边的树林。今晚的夜色还是新的,林中幽静,呼吸都显得有些沉,宋朝夕不明白他为何在夜里带她来小树林,她记得春宫小册子上也有在竹林中的,可见外头总比屋里刺激许多。
莫非容璟正要带她去小树林中做那等事?被压抑久了的国公爷想玩个大的也是正常的,她不是不可以,虽则放浪形骸了些,但这等夫妻情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的。
不愧是国公爷,这方面都跟寻常男人不一样。
可她大着肚子,真去小树林中的话只怕会不方便配合。他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提前告诉她,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黑暗中,他神色莫辨,宋朝夕咳了咳:“国公爷要带我去干什么?”
容璟看她一眼,“这种事说出来便没意思了,你可以猜猜看。”
宋朝夕觉得他都不像他了,国公爷竟然跟她玩起情趣来,这实在不像国公爷的风格,不过他说的不错,说出来确实就没意思了。
她莫名觉得口干,他牵着她往前走了数十步还没停下。
其实这树林已经够幽深了,在这里的话,似乎也可以?应该不会有人听到吧?
“国公爷,这里还不行?”
“地方不够好,效果自然会大打折扣。”
宋朝夕想象着书中看到的场景,无法理解为何在这里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不过他确实是个要求极高的人,从前二人在床上,他总要折腾她许久,每每都要她气喘吁吁,腿都弯得疼了,舒坦了好几次,他才会顾着自己。宋朝夕莫名觉得手心发烫,伸出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
容璟回头,月色下眸色显得温柔了些,“朝夕,你老实一些。”
宋朝夕觉得他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自己想做不老实的事,还怪她不老实。
二人走到一片空地上,宋朝夕靠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腰,软声道:“爷,就这里了?”
容璟应了一声,宋朝夕别过脸咳了咳,想说这块空地四周没有任何遮挡,实在不适合野外商讨战术。
一炷香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