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荷一听穆淮这样轻轻揭过,顿觉自个儿容貌果然是把利器,心中的不安顿时散去,顺着这话起了身,同穆淮攀谈起来。
穆淮原以为是陈国使臣在真假公主一事上要做什么文章 ,这才同意采荷入宫觐见,可听这假公主说了一阵话,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讨好,穆淮便没那耐性听她多言,不多时便遣人送回驿站了。
采荷这一日下来虽未得穆淮什么允诺,可到底同穆淮见了一面,她便觉得已然在往她所期待的方向而去,不由得沾沾自喜。
待采荷回到驿站,几位燕国使臣之间已经要乱成一锅粥了。
为首的李大人又是担忧又带着怒意,正在屋中来回踱着步,而同他关系素来亲厚的吕之承正垂首立在雨中,大气也不敢喘。
其余几人分坐在桌边,看着焦急的李大人与神色间明显带了愧意的吕之承,个个欲言又止。
房中安静,只听得李大人沉重的脚步声。
直到采荷从宫中回来,才打破了房中莫名的沉默。
见几人之间气氛压抑,采荷不由得有些发怵,但想起前一日随行的宫婢采萍说与她听的道理,便不由得有了些底气,尽量稳着声音道:“几位大人,这是怎的了?”
采萍说了,如今真正的思悠公主下落不明,陈国拿不出和亲公主,肯定得寻一个人顶上去。
毕竟,若是打着和亲的名号而来,却又交不出一位公主,定会使得穆淮震怒,能否顺利回到陈国都难说。即便是顺利回到了陈国,也定会因办事不利而被陈国皇帝惩罚。
而上回入宫时采荷已经假扮了公主一回,若推出一个人顶上,那定是采荷无疑。
就眼下情势而言,并非采荷仰人鼻息,而是李大人为首的几人有求于她。
采荷听得这一通分析,顿觉十分有理,又听了采萍的法子,在吕之承面前温言软语了几句,让他越过李大人向宫中递了帖子。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李大人正因为采荷与吕之承自作主张而憋着一股气,此时见采荷这番平平淡淡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莫说李大人,房中其余几位使臣在见着采荷这番作态时,都微微皱了眉。
李大人对其怒目而视,采荷心中多少还有些发怵,但一想到自个儿日后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正经主子,且说不定得了恩宠后就连陈国皇帝也要对她礼让三分,便稳了稳心神,对李大人道:“大人这是作甚?莫非本宫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蛊惑……慢着,你方才自称什么?”李大人听得采荷话中字眼,手都止不住有些发抖。
采荷心中颇有些惧怕李大人如今这幅暴怒的模样,却还是努力稳着声音道:“如今我可是陈国的思悠公主,大人亲自将这身份赠与我的,眼下这便忘了?”
听她竟然以公主的身份拿乔,李大人冷哼一声:“你究竟是何身份,自个儿心中应当清楚得很!”
采荷听得李大人话中的不屑,顿时被踩了尾巴似的,反驳道:“不论我究竟是何出身,如今在燕帝面前,便是陈国的公主!再说了,李大人若是看不惯我来做公主,难道还有旁的法子不成?”
采荷说着,冷笑道:“若是事情败露,我失了荣华富贵事小,李大人您以死谢罪才是大事啊。”
话中已然带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了。
见李大人怒目而视,采荷继续道:“我原本就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陪嫁,本就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只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再说了,我本是陈国人,入了燕国皇宫后,自然要处处为陈国打算,李大人大可放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采荷说着,刻意端庄了姿态,为的就是让李大人明白,让她以公主身份入宫,是件顶顶大的好事。
李大人听了,胡子一吹,破口大骂道:“你明白个屁!”
采荷是何出身,房中几人心知肚明得很,若是放在公主身边,帮公主固宠,倒是不错的人选,但若真让她自作主张由着性子来,只怕日后陈国都要载在这个蠢货手上。
采荷以公主身边婢女的身份入的燕国,虽说日后极有可能会得燕帝宠幸,可眼下却还是身份低微,面对李大人几人,还是有些怕的。
可她今日里入了宫见了穆淮,却给了她莫大的信心,连带着对这几人都不在乎起来。
采荷脑子转了一转,想着李大人无非就是怕事情败露,或者她在穆淮面前挣不出一席之地,叫他回陈国后不好交代,便将今日里穆淮的态度描述了一番,想让他放宽心来。
“李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我今日见了那燕国皇帝,他言语间对我关怀得很,就连我姗姗来迟,他也并未不耐,由此可见,燕帝对我还是满意的。这样一来,我便能在其面前为陈国美言,何乐而不为?”
听得采荷说穆淮对她破为满意,李大人心中一动,反问了两句。
采荷生怕他不信,复述了几句她与穆淮之间的对话。
依采荷来看,她说什么穆淮便应什么,已然是十分将她放在心上了。
可李大人听了两句,听得采荷不仅言语浪.荡,穆淮的态度也明显敷衍,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骂几声“蠢东西”后,便将采荷与吕之承赶出了门,留下另外几位大人商议此事要如何处理了。
吕之承知晓自个儿犯了错,被赶出来也不敢有怨言,见采荷也一并被赶出了门,便担忧她心中委屈,柔声劝了两句。
采荷前两日还是朵温柔解语花,撩拨得他晕头转向,情难自禁便越过李大人去向宫中递了帖子,此时也算为她而受罚了。吕之承低声劝了两句,正等着采荷如同先前那般善解人意,反过来也劝慰他几句时,就见她眼神都未落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吕之承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采荷先前不过是看着李大人看重吕之承,将他视作半子,十分信任于他,便刻意接近吕之承,温言软语的哄了几句,便将这没见过世面的书生哄得面红耳赤,瞒着李大人为她做事。
可眼下她的目的已达成,吕之承自然没有了用处,她也不屑于去巴结这木头一样的书生,自是不会多说一句话。
房内,李大人几人商议半晌,最终下定决心,向宫里递了帖子。
穆淮早些时候被采荷扰得头疼,正借着这个由头在姜宁灵宫中讨些好处,就听得九山来报,说陈国使臣求见。
姜宁灵今日并未见得采荷,不知发生了什么,见陈国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求见,不由得有些讶异。
穆淮却不多觉意外,若是他料得不错,只怕这一回能让陈国忍痛割下好一块肥肉来。
第75章 难眠
穆淮所料不错, 李大人的确是入宫来请罪的。
眼下这境况,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与其求得眼下安稳将采荷假扮思悠公主送入宫, 提心吊胆的担忧她哪一日会不会闹出乱子来, 还不如坦诚实情,也许还能借燕帝之手寻到公主也说不定。
此事是陈国理亏, 陈国皇帝得知后, 一面震怒向来体贴懂事的思悠竟然做出如此举动,一面又不得不答应穆淮借此提出的种种要求。
穆淮手中早已捏住了思悠的动向, 却并未立刻就将其透露给陈国之人,待思悠公主同荣世子之间羁绊愈深时,才放了些风声出去。
思悠公主自知无力自保, 有心寻求荣世子相助,一来二去, 二人之间更是密切了。
思悠公主同荣世子一事正按着穆淮的预想逐渐发展,而九牧的五公主南乔性子执着又热烈, 姜煦禾从姜宁灵出得知了穆淮的意向, 渐渐便不拒绝南乔的示好了。
两位和亲公主都来得突然,原本让穆淮颇有些头疼的事情又渐渐阴错阳差走向了新的方向, 也不失为一个好归途。
因着这两件事颇为顺当,穆淮连日来心情都颇好, 可这股愉悦持续了没多久,便被打破了。
无外乎其他,只因姜宁灵孕期反应忽地变明显了起来。
穆淮极为重视这一胎, 且不说这是宫里边儿第一个孩子,就瞧着穆淮对姜宁灵如此上心, 太医院头几个月里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起初瞧着这孩子是个懂事的,许多人在孕期时都会出现的难受症状在姜宁灵身上是半点儿也无,若非那纤细的腰身一日一日圆润起来,否则是半点儿也瞧不出有孕了。
可当太医都逐渐放下心来,渐渐挪了重点时,姜宁灵却忽地孕吐严重起来,瞧着那架势,仿佛是要将前几个月的份儿一并补回来似的。
太医院法子用了一圈,也没能让她缓解半分,姜宁灵依旧是用了多少吃食便吐多少出来。
不仅如此,胃口也愈发挑剔起来,一顿饭下来,几乎吃不下什么。
这日里,穆淮又在永安宫陪姜宁灵用晚膳,见她皱着脸只用了几口汤便放下碗筷,便哄着她再多用些。
哪知刚端上一盏汤盅来,姜宁灵不知嗅到了什么味道,立刻变了神色,胃中一阵翻腾,将刚吃下去的那些全给吐了出来。
见姜宁灵面色都白了几分,穆淮忙上前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见她好容易止住了,便两人揽入怀中,慢慢安抚。
姜宁灵靠在穆淮怀中,鼻间是他身上熟悉至极的龙涎香冷冽的气息,渐渐将胃中那股不适压了下去,缓了好一阵,才匀过气息来。
虽说那股不适感已过了去,可姜宁灵面色依旧极差,穆淮将人拥在怀中,只觉一阵心疼。
“你怎的比起之前还要清瘦许多?”
穆淮捏了捏怀中人纤细的手腕,轻松便能握在掌中,脸色不由得跟着沉了下去。
每日里大把的补品送入永安宫,小厨房变着法儿地给姜宁灵补身子,可这几月过去,姜宁灵反倒愈发清减起来。
听穆淮说起这个,姜宁灵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吃多少便吐多少,吐得我觉也睡不好,不清瘦些才奇怪了。”
姜宁灵说起这个便来气,连自称臣妾也忘了。
许是方才才难受过一阵,这一拳下去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力道。
穆淮不由得捉了她的手,拉过来在圆润的指尖上轻啄了一下,微叹一口气道:“这才几月,你便瘦了这许多,往后几月如何是好?”
姜宁灵听得他言语,不由得一怔。
她从这话中听出许多忧愁来,还带着些许茫然。
她何曾见穆淮茫然过。
可眼下,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子,对妻子孕中这些事情束手无策。
姜宁灵这般想着,不由得笑了一笑,而后便凑近他脖颈间嗅了嗅,故意道:“臣妾方才闻了那肉腥味儿便难受得紧,可陛下身上这味道倒是好闻得很,将那股不适全都压下去了。”
姜宁灵原以为依着穆淮的性子,听得她这样明显的话语,定会趁机在言语上召占些甜头,可谁知只见穆淮若有所思地顿了一阵,便扬声吩咐九山去将勤政殿里的龙涎香全都取来,给永安宫换上。
九山隔了一段距离,并听不见方才姜宁灵说了什么,此时虽觉得龙涎香素来是帝王用度,拿来皇后宫中好似有些不大合适,可又一想,陛下偏宠皇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便也不多嘴,朝着勤政殿马不停蹄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永安宫上下便全换上了龙涎香。
姜宁灵颇有些哭笑不得,可方才难受过一阵,此时也没什么力气同穆淮争论些什么,只倚在他怀中看着若竹吟南几人一阵忙活。
穆淮见一切安置妥当,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才后知后觉般地反应过来,似乎有些许不对味儿。
方才姜宁灵并未指名道姓说什么香料,只说是他身上好闻得很。
穆淮顿了一顿,觉得自个儿错过了一个天大的馅儿饼。
“月儿若觉得朕身上味道清爽,那朕便勉为其难地将自个儿当做个香囊,可好?”
听得他终于回过神来,姜宁灵不由得一笑,又板着脸道:“陛下说的什么话,这香囊不香囊的,难道陛下还能日日挂在臣妾腰间不成?”
她甚少主动同他说情话,此时穆淮回过味儿来,又怎会让她轻易避开话头去?
“挂在你腰间,也不是不可。”
穆淮说着,当真伸手去勾了姜宁灵腰带,将那系带往自个儿腕子上一绕。
姜宁灵哭笑不得地将系带扯回来,却又被穆淮扣了手腕,往怀里拥得更紧了些。
“可还难受?”
感觉到穆淮温热的手掌动作轻柔地覆上她腰腹处,姜宁灵摇了摇头,自个儿也觉得无论如何应当再用些吃食,便又传了膳。
姜宁灵知晓,若她一直这般用多少吐多少,莫说腹中孩儿长不好,就连她自个儿的身子也撑不下去,便捏着鼻子灌了一碗汤。
明明是小厨房里手艺精妙的御厨花了好大功夫炖出来的补汤,在姜宁灵这儿,就很灌药使得,只吃下去便谢天谢地了。
姜宁灵连着灌了两碗,压根儿不想去尝那究竟是什么汤,待最后一口下肚,便趁着那股不适感还未翻涌上来时,赶忙往后一扑,一头扎进穆淮怀中。
穆淮连忙抬手轻抚她后背为她顺着气,姜宁灵感受到后背的力道,又嗅着他身上熟悉至极的龙涎香,那股不适感当真未再翻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