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期末时,文理分科,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下学期将被分去理科班。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学生们喝三吆五地凑在一起商量班级聚会,毕竟再开学时,大家就不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了。
陈一茫自然不参加这种聚会,当然,也没人邀请他。还有一周就是除夕,彭富才去美国和女儿过年了,所以这个寒假将是个无所事事的寒假。
陈一茫懒洋洋地趴在课桌上,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夕阳穿过教室脏兮兮的玻璃落在他的鞋尖,带来细微的暖意。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走了,他睡意模糊地想,希望他们走的时候不要关空调。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谁忘了拿东西——结果就听见时瑞惊讶的声音:“陈磊?”
陈一茫蓦地直起身子,眼睛也睁大了:“老师。”
“怎么还不走?”时瑞背着背包,手里拎了袋火锅底料,大概是要下班回家了。
“我……晒会儿太阳再走。”
时瑞走到他面前,笑着说:“太阳已经下山了。”
陈一茫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对面的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
所以他到底睡了多久?
空调也被关了,真冷。
“你不回家吗?”时瑞问。
“我家没人。”
“家长呢?”
“都,都出差了。”
“噢。”时瑞点头。
陈一茫心想,还好,还好他没有继续追问。
时瑞走到后门旁,抬起手,哒地一声,一排白炽灯熄灭了。
哒,又一排白炽灯熄灭了。
教室陡然暗下来,唯有陈一茫头顶那排灯管还亮着,他又看不清时瑞的表情了。
却听见时瑞说:“那你要去我家涮火锅吗?”
从学校到他家,轻轨四站地,在黄泥磅下车。再绕过几条巷子,就到了小区正门。门口支了两张麻将桌,老头老太太正在打麻将,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陈一茫跟在时瑞身侧,看他熟稔地和保安打招呼。他家在顶楼6层,楼道很窄,堆满杂物,这小区很旧。
陈一茫小声问:“老师,你怎么不和家人一起住?”
“不方便啊,我家离学校太远了,”时瑞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拧,在冷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开了门,他蹲下从鞋柜里找出双棉拖鞋:“你穿这个吧。”
陈一茫进了屋,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这房子实在小得可怜,也许还没彭富才的别墅露台大……屋子里也有些乱,沙发背上搭了一件毛衣、一条牛仔裤,茶几上有半包烟、一把零钱、一本翻开倒扣的书,甚至还有几颗水果糖。
时瑞笑了笑,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平时我这儿也没人来……你帮我把书合上,放到茶几下面的抽屉里。糖你想吃就吃,烟——不许抽。”
陈一茫拈起一颗糖:“老师,你还抽烟啊?”
“我在学校从来不抽,”时瑞冲他扬扬眉毛,“帮我保密。”
这顿火锅他们从七点半涮到将近十点,时瑞家的单开门冰箱像是哆啦A梦的口袋,吃完一盘还有一盘,陈一茫不知道他家怎么会备这么多食材——他一个人吃得了么?
最后吃得后背都渗出汗了,陈一茫脱了毛衣,只穿一件T恤。
隔着火锅的雾气,时瑞靠在沙发上,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一身衣服都够买车付首付了。”
陈一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的T恤是杜嘉班纳的。
并排放在门口的鞋子是川久保玲的。
当即整颗心都悬起来,有种做贼被抓包的错觉。脸颊也发热,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羞耻。
然而时瑞语重心长地说:“爸妈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你就好好学习,也让他们高兴高兴嘛。”
“我……”陈一茫抿抿嘴唇,“我的基础太差了,老师,我爸妈也……不指望我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