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寒似刀,桌案下面偷吃的好饿缩了缩身体,身上皮毛一抖,尾巴卷住秦孤桐的靴子,顺势蜷了上去。秦孤桐只觉脚上一重,心头却是一轻,万尊主一死,许多事情迎刃而解。
众人和她想得一样,殿中气氛渐渐缓和,望向归涯的目光则意味深长,有献媚讨好,有探究打量,有畏惧无措。
归涯任由他们瞧,扯下腰间酒壶灌一口,抬袖一抹嘴:“邵城主,这份交代如何。”
弑师,江湖上十恶不赦的大罪。
邵城主微微颌首,起身抬手:“万尊主请上座。”
不少人跟着站起来,抱拳拱手,一口一个万尊主。归涯爽朗大笑,将自己师傅的头颅敛回木箱,抱在怀里走到唯一的空桌前面。
他在东君旁边坐下,将把木箱往桌边地上一搁,招呼青飞疏:“东君,咱们以后来日方长,你可好好活着。”
青飞疏微微一笑:“恭喜。”
归涯摆摆手,大声道:“不过早晚的事情,这么一弄反而麻烦呢。要不是老头子要喝我血,我可下不去手。估摸是练了迦南邪教的邪功,只可怜我两个乖侄子。”
扶槐斜了他一眼,心里起了提防。更恼他用落薰香引诱万尊主派出心腹,连累李昭雪受伤。
归涯觉察不适,抓起酒杯专做仰头豪饮,目光扫视,见扶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归涯扯起一边嘴角,向扶槐倾倒空杯示意:多亏当初你用骨刺伤了老头子。
扶槐缓缓勾起嘴角,一双明媚的凤眼跟着上挑,笑得似枯叶牡丹,花如烈焰燎原而过皆成荒芜。
归涯嘴角的笑容还挂着,心头咯噔一下,得意之情瞬间荡空。他忙将酒杯倒扣桌上,讪笑赔礼道歉。扶槐按住桌沿的手缓缓松开,这才没给新上任的万尊主来个掀桌子打脸。
归涯暗松一口气,心道骨刺剧毒无药可救,老头子遍寻名医灵药。你那小情人身怀落薰香异宝早传开了,就是我不说,老头子早晚也知道。
众人各有心思,脸上却是和气融融。待地上两具尸体抬下去,殿中更是热闹起来。江湖中人再如何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骨子里总有一股豪迈不羁。
推杯换盏,豪饮长鲸自不必说。但山中简陋,酒不过二十坛,还是当初迦南为掩人耳目备下的。再则不少人身上带伤,也不宜多饮。
最上座两席,归涯暗暗运功疗伤,青飞疏捏着酒杯开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着未醉,我们不妨将正事说了。”
秦孤桐搁下竹筷,笑道:“东君所言有理,免得我一会醉醺醺管不着舌头,醒了不认账。”
众人哄笑,殿中渐渐安静。
青飞疏见坐下多人穿着丧服,轻叹一声:“这时节青某本该在流春城防备冬潮,此番赶来是惊闻武道大会之变。诸君,节哀。”
殿中欢快的气氛荡然一空。
此间众人,纵不是雄踞一方城主、掌门,也多是家中说得上话的主事。这些日子,这些人,还没来得及伤心哀恸。
死的人太多,多到让江湖的格局为之一变。
安家掌权纪南城。鹰潭谭家与苍家联姻,谭大少入赘苍家。荆钗门与舒家争夺炎门十八处盐场败北,却夺了千帆堂在北地的所有的船运生意。扶槐来不及发火,因为她连夜带人占了姑苏城。
机关城主事洛承身死,少城主洛续祖年幼,远在琉岛不愿来建邺城。巧工坊却没能占得便宜,坊主被邵灵查出信奉伽蓝邪教,已被押入太和宗悬牢。
贯卫楼家中养伤不曾参加武道大会,被群龙无首的洛阳各家帮众推举成做洛阳城主,结束了洛阳城五十五年无主的历史。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明面的,暗地里多少血雨腥风,谁也猜不到。
扶槐抬眼看向对面的萧清浅,据罗尔芙所言,推举贯卫楼上位是景家使的手段。萧清浅觉察到扶槐的目光,抬眸对视。
扶槐抬了一下酒杯,杯中绿波荡漾,如微风起涟漪,如她嘴角笑痕,皆是表面功夫。
萧清浅了然于心,口中对青飞疏道:“东君此来,想必不止为此,不妨明言。”
青飞疏笑如春风拂面,温言打趣:“正要请教萧女侠,闻你与迦南颇有渊源,想必对其知之甚深。”
萧清浅的身份,早已传的天下皆知,这些日不少慕名来访的豪侠游勇,更有怀念的前朝的百姓,不辞辛苦徒步跋涉而来。烧高香磕长头的比比皆是,弄得秦孤桐哭笑不得,让狗毛一一给劝了回去。
对于景家,群雄不是不疑,可萧清浅在。便如此刻归涯在。万尊主是不是勾结迦南邪教,是不是练邪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都不重要。
萧清浅直言:“景家远行海外,落脚迦南之地。番语之中,意为‘流着牛奶与蜜的土地’。此地两面临海,近乎中原大小。有数十个大小的国家,百姓虔诚各有信奉。然后不知何因,迦南土地渐渐焦化,更有邪祟妖魔从海中上岸掠杀。而皇室宗教却加倍剥削百姓,以至于民不聊生。景家去的及时,便成了替罪羊。”
她说得轻描淡写,群雄却听得心头乱跳,一时间竟没能回过神。
扶槐慢悠悠抿了一口酒:“景家怎不离开迦南。”
萧清浅道:“十万百姓,岂能久泊海上。”
诸宜宫得了姑苏城,日后少不得与十二城盟打交道,扶槐有意卖个好,又问:“土地焦化是何意?海中邪祟又是何物?莫不是真的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