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把眸光滑到雁翎细嫩的手上,情不自禁的握紧她的手,道:“我真的没什么。你千万不要觉得我会为此而责怪你。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平白无故的受委屈呢?”
雁翎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反过来紧紧的握着文彬的手,把他的手捂在了暖洋洋的白瓷茶壶上。白瓷茶壶的热气靡在他的手上,也靡到了她的手上。
渐渐的有人进来了。寂寥的馆子里顿时不再寂寥。
文彬和雁翎当即起身走了。俩人并肩走着,走在熟悉的柏油路上,却怀揣着不一样的心境。远处的电车站看起来还很远,足够走一会儿的了。那一条漫长的路,实在太漫长了。
雁翎道:“姑母也说过,她会当面和你解释的。你不妨听一听她的解释吧。我的意思是,你必须接受她对你的道歉。这是没有商量的。”
文彬看了一眼雁翎,道:“我还是不要多事了吧。”
雁翎执拗的道:“不行。这实在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本来就是她惹得!”
文彬沉默着,知道雁翎一旦拿定了主意,很难让她改变主意的。为此,他只好由着她了。
伦理,相玫不光要道歉,还要亲自去佟家说明白。
俩人来至电车站,上了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两个座位上。刚坐下,便有卖花的小男孩上车叫嚷着生意。
小男孩一抹拖下来的清鼻涕,喊道:“情人节的玫瑰,送给玫瑰般的情人。”
文彬的心抽了一下,盯着小男孩手里捧着的一簇红玫瑰。他的眼睛火辣辣的,心也火辣辣的。火红的玫瑰花似烈焰,烧灼着他的心。
雁翎却早已经别过脸去,眼瞅着窗外蒙蒙萧萧的夜,树,偌大的空地。她觉得,夜,树,空地,像一幅石印画。
偏偏不识趣的小男孩凑到文彬身边,撇着一副稚嫩的小嗓子,可怜兮兮的道:“先生,买一朵吧。就一朵!这位小姐是你此生此世唯一珍爱的人!为了这‘唯一’,你就买一朵吧。”
文彬的心又一抽,立即从大衣内兜里摸出钱夹子,抽出一张钞票,换来了一只红玫瑰。
小男孩道谢走开了。他眼瞅着电车旁的小摊子前聚满了年轻的男女厂工们,欢天喜地的跑了过去,又一叠声的叫嚷着。
文彬把那只红玫瑰送到了雁翎的手里,呢喃道:“此生此世,你就是我心里唯一盛开的红玫瑰。你住在我的心里,我锁上心门,用心血灌溉你!”
雁翎接过了那只红玫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很长时间,舍不得拿开。
文彬倚靠在她的肩头,笑道:“我竟然忘了,再过一天就是情人节了。我真糊涂。”
雁翎道:“何必在乎约定俗成的节日呢?我早都已经住在了你心里。你也早都住在了我心里。我们用心血浇灌着彼此。”
文彬道:“我们从现在开始就做算术吧。我们算一算能一起过几个这样约定俗成的节日。我盼着,至少能过六十个!”
雁翎笑道:“我们到了八十岁,再回过头来想一想走过的路,肯定蛮有意思的!”顿了顿,道:“只可惜,玫瑰花却留不到六十年后。否则,积攒了一大簇,鲜艳的开着,会更有意思。”
文彬故意闻了闻她手里捏着的红玫瑰,笑道:“你就是那朵不败的红玫瑰。”
雁翎竟然哭了,眼泪滴在红玫瑰的花瓣里,像澄澈的露。
文彬替她擦干了情泪,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口,代替他的万千言语。
电车叮叮当当的开了起来。俩人都觉得,那辆电车要是一直叮叮当当的开下去,永远不停歇就好了。
那么,她守望在窗前,他倚在她的肩头,闻着她手中红玫瑰的谆谆芬芳,一起醉在永无尽头的曼妙梦境里……那样的情境分明像是梦……永远也追不到……只能是一场梦!
回到狄家,相玫一眼就看到了雁翎手里的红玫瑰。她有些微微的妒忌。因为,她和利俊老夫老妻的过了这些年,利俊压根就不会想起来给她买一只红玫瑰。
利俊也看到了那只玫瑰花,笑道:“听小贝说,情人节快到了。还是年轻人讲究这些。”
相玫白了一眼利俊,怪责道:“你哪里年轻过?”
利俊道:“我怎么没有年轻过呢?”
相玫故意不吭声,眼瞅着陈妈含笑布菜。
利俊回过味来,搔着头,笑道:“赶明儿,我也给你买一只红玫瑰。说好的!”
相玫抿着嘴,并未把心里的窃喜流露到脸上,道:“快来吃饭吧。我和你过了这么多年,早都已经成了黄脸婆了!你只要不嫌弃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利俊客气的让文彬落座,文彬和雁翎贴身坐在一起。相玫招呼着小贝坐下了。她一侧头,看到文彬正凝神盯着她,她立即躲闪了眸光,假惺惺的要文彬吃菜。
雁翎用筷子把米饭里的蓖子挑了出来。
相玫扭头对陈妈道:“陈妈,米饭没有淘干净!”
陈妈用围裙搓揉着湿漉漉的手,赔笑道:“我老眼昏花了。”
雁翎忍不住道:“姑母应该也搭把手。陈妈毕竟是有岁数的人了,一时看不清楚也是有的。”
陈妈一叠声的笑道:“还是小姐体谅。”
她看到相玫冷着脸,不敢再往下谄媚,随即便收敛了脸上的笑。
相玫觉得雁翎有些奇怪。她紧赶着就猜到了缘由,故意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雁翎放下筷子,道:“姑妈,你还是跟文彬当面说清楚吧。就是上次我们去佟家赴宴的糟心事儿!”
相玫情知拗不过雁翎,索性一鼓作气的把佟肇源的意思说了个明白。当然,她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佟肇源的身上。利俊眼瞅着相玫的难堪,心里有些嗔怪雁翎多事……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呢!分明让相玫下不了台!
相玫一口气说完,自顾自的端起饭碗,闷着头往嘴里扒拉着米饭。只有她独自扒拉着饭,其余的人都没有动筷子。相玫撂下饭碗和筷子,懊恼的道:“都是佟安迪闹得!”
雁翎道:“佟安迪跑到厂子里了。他对文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相玫万想不到佟安迪竟然发飙了,这实在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雁翎道:“你还是去佟家解释清楚吧。要佟肇源看管好佟安迪!”
相玫情知安迪岂能听他父亲的话,可也不敢让雁翎伤心,便满口答应着。
利俊劝道:“不理他就完了。切莫为这种事情着急上火的。”顿了顿,故意刺了雁翎一句,道:“谁让侄女出落的玫瑰花似的。”
相玫急忙道:“你又多嘴多舌了。雁翎出落的标志,是我们穆家的福分。”
雁翎没吭声,拉开身后的木椅,“吱呀”一声。她缓缓的向楼上跑着。文彬跟着她的后面,也缓缓的上去了。
相玫捏起筷子,对着利俊的脑袋就是一下子,恨道:“她正在气头上,你为什么要招惹她呢?”
利俊嘟囔着嘴,道:“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也会死乞白咧的追求雁翎的。”
相玫撂下筷子,双手叉腰,挑起眉梢,乜斜着一双丹凤,道:“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利俊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故意和小贝有说有笑着。相玫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佟肇源。”
利俊道:“罢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早知道你弟弟肯送狄家一大笔钱,我当初何必和你算计雁翎呢!真缺德!”
相玫道:“什么是狄家的钱。相楠分明是给我的钱。还轮不到你们狄家的人惦记呢!我劝你还是死了那份贼心吧。”
利俊笑道:“奕祥和小贝难道不是狄家的掌门人?瞧你对我龇牙咧嘴的样子,恨不得吃了我!”
雁翎把一只干炸的黄花鱼送到了小贝的饭碗里,笑道:“我们小贝当然是狄家二掌门!”
小贝戴着一副黑边的精致眼镜,从眼镜框的上面瞅着相玫,拿腔拿调的道:“大掌门不在,我身为狄家的二掌门命令你们安静吃饭,不许欺负雁翎姊姊!”
相玫和利俊都笑个不停。陈妈也凑趣的说着玩笑话。
不隔音,楼下的笑声全都传到了雁翎的房里。雁翎倚靠在写字台前,抱着胳膊,一甩短发,低声道:“她还有脸笑!都是她闹得。”
文彬正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雁翎的小录音机。他咔嚓咔嚓的摁着按钮,道:“我们紧赶着收拾新房子。你离开这里吧。”
雁翎道:“我巴不得能马上离开这里。我正琢磨着,应该搬回到厂宿舍里去住!”
文彬道:“这也是个主意。”
雁翎道:“明天一早,我就去女工宿舍问一问。不知道我的宿舍还在不在了!”
文彬紧赶着道:“宿舍要是有人占了,我就给你暂时租一间房子。我们主任的亲戚住在厂子附近,正张罗着招租呢!”
雁翎道:“那太好了。”
文彬放下小录音机,问道:“你晚上还听英语吗?”
文彬以为她用英语录音催眠。而雁翎却笑道:“上次爸爸回来,我心血来潮把他的谈话声录下来了。每晚上,我听着爸爸的声音,心里觉得很踏实。”
文彬听闻,立即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那只小录音机,道:“我真是的!竟然摁了半天!”
雁翎道:“那里面没有磁带,不碍事!我把磁带锁在抽屉里了。”
文彬松了一口气,道:“我压根没留心有没有磁带。这就放心了。我要是弄坏了磁带,真是罪过!”
雁翎道:“报上说,很快就有通南洋的客机了。到那时,不管是爸爸来,还是我们过去,都其实很方便的。”
文彬笑道:“这真的是一件好事。我倒是很好奇,好奇你爸爸在南洋那头的橡胶厂。”
雁翎道:“三句话不离本行。”
文彬道:“算是去交流经验吧。说不定,我们的厂子还可能和你爸爸的厂子合作呢。”
雁翎笑道:“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们就不是小职员了!”
文彬也被逗笑了。俩人说着这些,觉得原本烦躁的心绪平息了。
不隔音,楼上的笑声也传到了楼下的小客厅里。相玫白了天花板一眼,嘀咕道:“这么晚了还不走。我倒是盼着俩人的新房子赶快收拾好,早些离开我们家。”
利俊道:“反正已经结婚登记了。我倒是觉得,俩人还不如偷偷的举行婚礼呢!我们这头……还有你弟弟……都好说!”
相玫冷笑道:“文彬妈那头能同意吗?你尽出馊主意!”
利俊偷着乐了起来。
第二天,雁翎去了会计室,看到乔小姐已经在做事了。
她向乔小姐问起她的宿舍是不是还空着。乔小姐一拍脑门,告诉雁翎,床位已经让新来的一个女工占着了。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乔小姐问雁翎怎么想着搬回宿舍里了呢?雁翎告诉乔小姐,她和文彬正准备收拾新房子,厂子离房子很近,所以想着搬回宿舍里住。
乔小姐要雁翎给宿管处打电话。雁翎拿起电话听筒,给宿管处打了电话。宿管处的同事告诉雁翎,完全可以再给她分一个床位。下午的时候就会有消息。
雁翎放心释虑,紧赶着向宿管处的同事道谢了。她放下电话听筒,对正托着腮的乔小姐眨了眨眼。乔小姐像是有心事,故意等着雁翎呢。
雁翎问道:“你想说什么?神秘兮兮的看着我。是不是又和你男朋友闹故事了?”
乔小姐抿嘴一笑,道:“你猜对了。我们真的又闹故事了。”
雁翎“啧啧”的砸吧着嘴,用手指在空气里一点,道:“你呀!肯定又是你的问题。”
乔小姐摇了摇头,道:“我压根没想到!我的前男友竟然又对我回心转意了。”
雁翎不由得噗嗤一笑,道:“看把你美的!”
乔小姐叹息道:“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不搭理前男友。他要是敢继续骚扰我,我肯定会去他爸妈家里闹翻天的!”
雁翎摇了摇头,没吭声。她琢磨起自己的事情。佟安迪要是再敢胡闹,她是不是也要逼着相玫去佟家大闹一场呢?
依照相玫的脾气秉性,她岂能自讨没趣?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雁翎和乔小姐便忙着做事,没有心思说一些无聊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