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她为牵挂,
他再不会放任自己做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96章 彼此的救赎 (正文完)教会他感受,也……
魇生花原本就是巫阳公输盈留给魏昭灵的。
即便阴差阳错地进入了楚沅的身体里, 魏昭灵的气息也该是与其最为融合的。
那天楚沅硬生生取出一枚魇生花瓣来融进他的掌心里致使他昏睡整整五天,期间李绥真带着人在太医署里没日没夜地熬药,巫阳的灵药果有奇效, 魏昭灵枯死的心脉也终于有了些转生之机。
灵药所剩无几, 但幸好从夜阑国复时起,李绥真便在太医署组建了一个医疗团队,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都在研究巫阳灵药的成分, 而梓字部的人则负责去寻找那些特殊植株。
研究出的新药虽然还没有达到更高的奇效, 但长期服用, 也能慢慢地替魏昭灵弥补缺失的气血, 延续他的生命。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为了要保住魏昭灵的性命, 那些夜阑的旧臣们,每一个也都牟足了劲。
“魏昭灵你袖子又挡我卷子了!”
楚沅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拂开他宽大的衣袖,她的笔尖都差点落到他身上去。
魏昭灵那张面庞仍是苍白的, 眼下好似时常衔着两片有些倦怠的浅青,他不出门或不上朝时也不太喜欢束发, 就像此刻这样披散着, 一身鸦青色的衣袍穿在身上, 衬得他衣襟里露出来的脖颈更为冷白, 才被她揉皱的衣袖往后褪了些, 露出一截同样白皙的手腕, 那上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还未褪痂。
金灵山上的事,至今已有好几月了,但他在那日受的伤, 到现在也才堪堪结了血痂,他的身体状况还是有些不太好。
每日的汤药如三餐一般少不得,这让他的眉头时常都不得舒展,便连此刻,他面上也是不大高兴的,听见她的声音,他轻睨她一眼,又兀自用左手握着朱笔,批复奏折。
乾元殿外是朦胧婆娑的雨幕,时浓时淡地雾气穿梭缭绕其间,在这般秋末时节,金黄的银杏叶四散零落。
暗沉的天光伴随缕缕的雾气落入殿门,便衬得这里像是掩映在九霄层云之内的天阙一般。
“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解开?”
楚沅也不写了,只抬起自己的左手。
她手腕上的凤镯里有极细的金丝显现,那金丝的尽头正勾连着他手腕上的龙镯,好似虚幻无形,却偏偏又始终牵制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金丝从他醒来之后的那天就有了,楚沅回春城它就会自动消失,但一旦来到夜阑,它就会显现。
“这样不好吗?”他却语气极淡地反问她。
楚沅梗着脖子憋了一会儿,她有点没好气,“我要上厕所。”
魏昭灵根本没抬眼看她,目光还在奏折上,但那缕金丝却在顷刻间消散无痕。
楚沅丢了笔,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急,她站起来就往乾元殿外跑。
可她才出殿门,跑下阶梯,便见到那巨大石雕后面有个老头,她忙跑过去,“李叔!”
“姑娘,快走吧,那边已经开始了。”
李绥真说道。
今日榕城王宫里有魏昭灵特许的百官宴,除了仙泽山王陵里带出来的御厨,还有榕城最出色的大厨掌勺。
细雨绵绵,也用不着撑伞,楚沅才跟着李绥真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停下来,她回过头,去看长阶之上弯弯的檐角。
“姑娘,怎么了?”李绥真回头瞧见她那副模样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他还是故意问了一声。
楚沅转头撞见李绥真笑眯眯的脸,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一下鼻子,“那个,李叔我还是不去了吧。”
李绥真也没多劝,他只点了点头,笑道:“姑娘不去也是使得的,我让春萍去膳房给你取晚膳就是。”
楚沅点了点头,“嗯。”
看她转身又慢慢地往阶梯上走,李绥真看了她背影片刻,又拂开身旁侍者撑伞的手,“这般细雨,淋着痛快。”
他眉眼含笑地转身往底下走。
仿佛在这场雨里,他心中那许多因王而生得担忧都慢慢地消减了下去,那块从复生后就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也终于有了可以落地的余地。
身为夜阑的旧臣,无论是李绥真还是张恪,又或是何凤闻,徐沛阳他们,他们所有人最怕的,便是他们的王毫无生念。
夜阑是当初那十八九岁的少年魏昭灵给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或羁旅漂泊,或生死难握的人的立足之地。
时逢乱世,他们许多人都有着自己再难回去的故土,他们身如流沙一般飘零于世,唯魏昭灵是那聚起散沙的人。
夜阑并非只是他们的新国,还是他们跟随新王一同打下来的江山,每一个夜阑的臣子将士,都明白其中的艰辛难得。
而魏昭灵便是他们眼中夜阑的象征,他们的故国,在他身上,即便身化陶俑历经千年,他们也甘愿永远追随于他。
李绥真最为清楚,为了守住夜阑,他们的王几乎付出了所有的精力与康健,却从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他走上了世间的最高处,却从头到尾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现在却不一样,
魇生花出了差错,没能如巫阳后人公输盈所料种入魏昭灵的身体里,反而长在了一个姑娘的手腕。
从仙泽山王陵,到灭八户族,再到诛杀郑玄离,
李绥真看她同他们走了这一路,也看清了她的赤诚勇敢,到今日,王已然因她而变得不一样了。
殿门外雾气缓缓浮动,湿润的空气里还带着些草木的香味,端坐在王座上手持一支朱笔的年轻男人才要将笔尖的朱砂落于奏折,却听殿外有步履声传来。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连她的脚步声都能分辨得这样清晰,他下意识地一抬眼,便见那个有着一头卷发的姑娘出现在了殿门处。
她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深蓝色校服,才放了假就往他这里跑,他批奏折,她就在旁边写卷子,转眼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怎么回来了?”魏昭灵搁了笔,还有些疑惑。
“你知道我在撒谎?”
楚沅跑到他的面前,隔着书案望他。
“你一向爱凑热闹。”魏昭灵重新拿起笔来,蘸了朱砂在奏折上寥寥写了几字,他又蓦地停顿一下,抬首看她,“怎么又不去了?”
“我怕我不在,你把药偷偷倒掉。”楚沅朝他笑。
魏昭灵闻言,他那双凤眼微弯,似笑非笑,只是看着她,却也不说话。
“你会吗?”楚沅却坐到了案上,身体前倾了些,仰着头望他的脸,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会。”
他垂着眼睛,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支玉笔,笔尖濡湿的朱砂红在他扶着衣袖来回移动的瞬间,便留下了风骨清峻的字痕。
楚沅还真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果断,便不由好奇地问:“为什么?”
可她话音才落,手镯震动,她低眼就看见那原本已经消失的金丝再度显现,而她没有防备,因为金丝的拉扯,身体骤然往前,险些翻到书案底下去。
“魏昭灵!”
即便他及时伸手抱住了她,楚沅也还是生了气,她瞪起眼睛,“这东西束手束脚的好玩儿吗?你用左手写字也不嫌烦?”
“不烦。”
魏昭灵单手抱着她,竟也没耽误批奏折的功夫。
楚沅从他怀里钻出去,身体偏到一旁,也不跟他说话了,自己歪着身子拿了笔闷头写卷子。
魏昭灵握着玉笔的手微顿,他侧过脸看着她的后背,明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一向不善言辞,更不懂表达。
他低眼最先看向奏折上的朱红字迹,目光后又顺着玉笔往上落在他手腕结痂的伤口上。
楚沅写了两道题之后她有点按捺不住,偷偷地往后头瞟了一眼,正看见他左手手腕原本结了血痂的伤口竟然又崩裂开来,血液从伤口里流淌出来,几乎染了他的手,连奏折上都染了些血迹。
“都结痂了怎么又裂开了?”楚沅哪还顾得上生气,她忙把笔一扔,捧住他的手就开始在衣兜里找纸巾来替他擦。
“药呢?”楚沅抬头看他。
魏昭灵抬了抬下巴,看向案头的那只瓷瓶。
清晨他才上过药,随手便将那药瓶搁在了案头。
楚沅探身拿了药瓶来,打开木塞就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她下意识地捧着他的手腕,轻轻地吹着他的伤口,而魏昭灵就那么低垂着眼睛看她的侧脸,看她鼓起的脸颊。
“都让你不要用左手写字了,现在伤口都裂开了,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伤口也愈合得很慢,这又裂开一次,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她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仍自顾自地碎碎念。
可他静静地听着,却也半点不觉得烦,反而弯起眼睛,无声地笑。
血几乎流了满手,可他却好像分毫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他故意为之,疼或不疼原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血好不容易止住,楚沅已经是一脑门儿的汗,她才松了口气,抬头却正好撞见他那样一双漆黑的眼睛。
他的眼瞳里有她的影子,小小的,还有些模糊。
面对眼前这样一张冷淡靡丽的脸庞,楚沅忽然有点泄气了,她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殿内有点太过安静,楚沅只好捡起之前的话题,“你以前那么不喜欢喝药,这几个月还一天三顿都得喝,我如果不看着你,你真的会喝?”
她可还记得他之前把她辛辛苦苦熬给他的中药灌给她的事。
“嗯。”
魏昭灵看着自己被她用纱布包裹得很厚实的手腕,他也没太在意她包扎的手法是不是有碍观瞻,只将衣袖褪了下来。
“为什么?”她又一次这样问他。
魏昭灵的眉眼很淡,他抬首看向那殿门外的朦胧细雨,好似那潮湿的雾气都迎面而来,衬得他的面容都带着些缥缈无尘的美感,“或许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惧怕死亡。”
在这般寂静的大殿内,楚沅清楚地听到外头从檐角积聚而下的雨水淅沥声,又在这样的声音里,她听见他说:“若我死了,就见不到你了。”
“只是这世间百味于我而言我从未有过多的经历,我曾将太多的时间都放在了仇怨里,忽然之间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我没了来处,也实在有些茫然,该怎么活着才不算虚度你和我的臣子为我辛苦谋求来的这些光阴。”
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忙着复仇,忙着从血腥的乱世里开辟出一条生路来,而如今山海具平,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去活。
此刻的他,好像个迷惘的少年,牵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依赖着她,好像他对未来,还藏着些不安。
“没关系的魏昭灵,”
楚沅握住他的手指,“你之前教会了我许多事,现在你不会的,我也都会教你。”
“每天跟我一起吃饭,跟我一起出去,看过日出,看过夕阳,只要你觉得是开心的,那么每一天都不是白白浪费的。”
早餐店刚出锅的热气,夏天汽水拉环打开的那一声响,一条街道从白天到黑夜的人来人往,那些都是这尘世间最温暖平和的烟火气,而她终究要把所有平凡美好的事物都捧到他眼前去。
教会他感受,也陪伴他四季。
万般苦难,从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承受,而重生后的这段岁月,是她陪着他将原本熬煎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如水一般温柔平淡。
原本在各自不同的生活里承受同等孤独的两个魂灵,终因这一场因缘际会而成了彼此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