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莫宁氏好脾气,也不由地动了怒,轻轻地捧着七月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就问蕙娘:“都安排妥当了?”
“是。”蕙娘低声应着,瞧见莫宁氏眉尖微蹙,也不理会,忽地听见争芳说:“夫人,二少爷在外地打发人给小小姐送了满月礼来。”
“快拿来瞧瞧。”莫宁氏眉开眼笑地说着,见争芳递给凌雅峥一封信,斗艳捧着一堆拨浪鼓、陀螺、泥人等小物件进来,先抱着七月去看那些小玩意,又问凌雅峥:“你二叔信里写什么了?”
凌雅峥笑着,将信凑到莫宁氏面前,莫宁氏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这二叔真真是,离了家,越发长了才情了!”
“……信上写什么?”蕙娘堆笑问。
莫宁氏待要说,听说凌古氏、柳老夫人来了,忙将七月交给凌雅峥,带着人赶着去迎。
“信上写了什么,弟妹?”蕙娘又堆笑问凌雅峥。
凌雅峥将信递给争芳收着,笑道:“没写什么。”
蕙娘嘴角一扯,须臾松了下来,她一定要设法将莫二召唤回京城。
☆、第81章 欲加之罪
他会回来的。蕙娘心里念叨着,不由地埋怨莫二不给她寄来只言片语。埋怨着,就嫉恨起那位能叫莫三说出“受她束缚也甘之如饴”的女子。
待听见一声“老夫人、夫人们过来了”,娴静地站在门边迎着,待莫、凌、柳三家的老夫人、夫人、姑奶奶们进来,眼睛掠过凌雅娴,就落在沉静斯文的凌雅峨身上。
兴许是目光里的刺太锋利,凌雅峨回头,就向蕙娘看去,对着她,盈盈地低头一笑。
一定是她了。蕙娘惊叹着凌雅峨的从容雅静,随着新生出的一分妄自菲薄,越发地嫉妒起来。
“蕙娘?蕙娘?”
“母亲?”蕙娘回过神来,忙低眉敛目走到一直呼唤她的莫宁氏身边,眼睛一扫,见凌雅峥意味深长地看她,不由地一凛。
“蕙娘,这边人多,别吵到七月了,叫人备下轿子,咱们向衍孝府那边说话去。”莫宁氏因蕙娘魂不守舍微微蹙眉,大儿媳已经没脸露面,若是二儿媳再弄出差错来……
“是。”蕙娘忙应着,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凌雅峨一眼,就向外令人准备下软轿子。
凌古氏擦着眼角,怜惜地望着七月,哽咽着对凌雅峥说:“放心吧,虽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但我请段宰辅算过她的生辰八字,段宰辅说,是个上下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好八字。”
“叫祖母费心了。”凌雅峥自责地道。
凌古氏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赔什么不是?正经该赔不是的人躲着呢。”
“亲家……”莫老夫人讪讪地说。
凌古氏两只手交叠着摆在身前,像是要给莫老夫人、莫宁氏一个下马威般,颇有两分自得地说:“叫你们家老大、老大媳妇准备一下吧,过两日,调任京外的文书就发下来了。”
不独莫老夫人、莫宁氏,就连凌雅峥也怔住。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大哥才将衙门里的事务理清楚,怎么就要调任京外了?”凌雅峥疑惑地问,若是莫静斋此时调到京外,先前在京城里费的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莫老夫人讪讪地问:“亲家,这是从哪里传来的话?我们怎么还不知道?”
凌古氏冷笑道:“夫妻乃是一体,他内子做下那等丧尽天良的事,他也难辞其咎。皇上虽厚待你们莫家,但御史们一直上折子,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
莫宁氏身子晃了一下,连忙去看凌雅峥。
凌雅峥自然听出凌古氏的言外之意,是那御史受了她的唆使,眼前莫名地浮现出蕙娘得意的神色,忙两只手扶住凌古氏,对莫老夫人、柳老夫人等人道:“祖母、母亲,许久不见祖母,怪想她的,叫我陪着祖母说几句话吧。”
莫老夫人埋怨凌古氏自作主张,铁青着脸,对柳老夫人讪笑着,就领着柳老夫人向外去。
凌雅峥瞧着浩浩荡荡出去的一群女人,心里不住地发憷,握着凌古氏的手在摇篮边的绣墩上坐下,瞅着凌古氏兀自得意的面孔,急忙问:“祖母,这事,你是跟谁商议着做下的?”
凌古氏笑道:“峥儿,他们当犯事的是他们自家表小姐,咱们就奈何不了他们?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你大嫂子张狂,还不是仗了你大伯的势?看绊倒了你大伯,她还敢不敢再这样!”
“祖母!”凌雅峥嗔了一声,虽知道凌古氏是好意,却着恼她自作主张,忙问:“是谁给祖母出的主意?”
凌古氏笑嘻嘻地拉着凌雅峥的手,说道:“我就怕她们表姊妹两个合起火来对付你,所以,打听到你二嫂子的东西,还抵押在当铺那,就替她赎了回来。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从今以后,你跟你二嫂子就是一伙的,你大嫂子再翻不出什么浪了。”
凌雅峥满心的怨怼就也烟消云散,瞧着凌古氏满眼慈爱,听她自顾自地说着“等我买通了钦天监,给七月的生辰八字,润色润色,将来,谁的前程都比不得她大。”
凌雅峥反倒笑了起来,拉着凌古氏的手,给争芳、斗艳递了眼色后,就道:“祖母,是谁引着祖母,将主意打到我二嫂子头上的?我先前说过,祖母要有事,就去寻二嫂子、五嫂子商议。”
“……坏了你的事了?”凌古氏后知后觉地问。
凌雅峥叹道:“祖母,大嫂子是冤枉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二嫂子。”方才蕙娘看凌雅峨的眼神,再错不了了。
凌古氏仿佛挨了一记焦雷,怔怔地愣着,良久,才说:“是她?”
“那是谁引着祖母,想着替我拉拢了二嫂子的?”
“……是你大嫂子,我看你五嫂子不肯求了马家给你做主,就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听你大嫂子说得有道理,所以就……”凌古氏懊悔不已,却嘴硬道:“亏得没坏什么事。”
“是祖母收买了言官?”
“啊。”凌古氏露出老态,微微地张着嘴,像是安慰自己般,又说:“亏得没坏什么事。”
“……若是那言官,收了祖母的银子,又去办其他事,祖母怎么说得清?”凌雅峥本要避重就轻,免得吓着凌古氏,但看她还是这般懵懂,就忍不住敲打她两句。
凌古氏云淡风轻道:“能有什么事?放心,皇上不敢拿我怎么着。”
“……祖母可是打着祖父的名头,去指令那些言官办事?”凌雅峥又问。
“啊。”凌古氏心虚地低声应着。
“那些言官……”凌古氏话音一顿,叹道:“罢了,祖母放心,我叫三儿去打听打听。”
“放心,没坏什么事。”凌古氏又重复了一回,半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就拍着手笑道:“虽你大伯分府了,但我拦着姓穆的,不叫她跟着你大伯走。你没瞧见她跟着我出门见人时的脸色……妾就是妾,还当她儿子出息了,就能跟着鸡犬升天?”
“……”凌雅峥无言以对,瞧着凌古氏拍手笑,就随着她说笑了两句,待莫宁氏那边来请,打发孟夏、杨柳随着凌古氏过去。蹙着眉,就坐在摇篮边,望着七月轻声地哼着小曲。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吓得一哆嗦,回头才瞧见凌雅峨不知几时走了进来。
“六姐姐。”
“想什么呢?”凌雅峨一笑,将一方葱绿锦帕托在手上,叫凌雅峥瞧了里面的金锁片,就将金锁片放在七月枕边。
“多谢六姐姐,六姐姐不去衍孝府吃宴席?”
凌雅峨叹了一声,苦笑道:“宴席上少不得提起后继香火的事,只你三姐姐儿女双全的坐得住,馨儿受不住先家去了,我也抽空出来——虽膝下有两个女孩子,但在旁人眼里,我跟膝下空虚的馨儿,是一样的。”叹了一声,又想自己一对女儿尚且活泼可爱,凌雅峥这七月瘦骨伶仃,比她还要难过,自己何苦对她诉苦?微微一点头,就要离去。
“六姐姐,方才,我那二嫂子可跟你说了什么话没有?”凌雅峥忙问。
凌雅峨疑惑地站住脚,将蕙娘的古怪来回思量一番,“她并未跟我说话,只是,总莫名其妙地看我。”
“……可曾跟六姐姐提起二哥?”
凌雅峨愠怒道:“峥儿,你夫家二哥跟我有什么相干?”怒过了,瞧见凌雅峥脸色平静,就也止住怒气,“她没提,倒是你原本的姓邬的丫头,如今你公公的妾,阴阳怪气地在我来时路上,提起过。”话音一顿,忙问:“这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据说,”凌雅峥话音微微一顿,毕竟隔得久了,她疑心莫三或者自己记得不真切了,“我夫家二哥生性洒脱烂漫,是宁肯在青山绿水间终老,也不肯在仕途名利间钻营的人。但他曾说过,若受六姐姐束缚,便也甘之如饴的话。”
凌雅峨忍不住一颤,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折射出璀璨的春光,“当真?”问得太急切了,便强令自己在摇篮边描画着木芙蓉的绣墩上坐下,“当真?”
凌雅峥轻轻点头。
凌雅峨待要笑,又觉不妥,待要黯然神伤,又觉愧对家中一对女儿,良久,似笑非笑地说:“峥儿,你的意思是当初……”
“大抵是了。”
凌雅峨闭上眼,藏起眼底氤氲的水雾,虽明知不可,却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她胆子大一些、莫二鲁莽一些,他们兴许……虽明知道是一段不曾开始也谈不上结束的情愫,却忍不住因那阴错阳差之下的两心相印心潮澎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