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的办公室,正对南山林语堂的方向。阎齐站在落地窗前,神色淡淡,不懂在想什么。
林助理偷瞄了下老板的状态,继续汇报说:“阎总,咱不能在川城留了。最近盯得近。三拨落网,搞得大家心里发毛。形势不比以前了。您最好去国外避避风头,下周出发,不能耽搁了。”
阎齐抬了抬手,示意他打住。
龙拓说话算话,今早阎齐收到一部手机,他阴鸷地扫了一遍内容,扣出内存卡,掰开揉碎了。他给龙拓打电话,如果你敢备份,就算鱼死网破,我也让你死。大不了一起把牢底坐穿。
龙拓在那头笑得奸邪,尖细的笑声像拉走调的二胡。龙拓知道,阎齐答应走了。男人嘛,总会为那么一两朵牡丹花妥协,甚至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龙拓是欣赏阎齐的,没有他,自己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那么多年,龙拓是真心实意把阎齐当亲兄弟,有福同享,没少给他分红。他喜欢控制,怎么允许阎齐为个女人背叛他。兄弟蒙难,当然一起当。
人性本贱且自私。人生从来没有说明书,没人给你指路,教你莫要走某条路,莫要碰上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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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至舫来祝初一家里收拾的行李。
开门的时候,祝初一以为是阎齐。但几乎是一瞬间又否定自己,他是知道密码的,哪回来都把自己当主人。
也许是冥冥安排,祝初一刚好用锅煮着豆浆。这种法子很磨人,要一直盯着,不断搅拌锅底,以防糊底。
林至舫问,方便吗。
祝初一让他自便,不要动书桌就行,那上面有她的资料。她每天把自己埋在题海里,准备这个月底的考试。
她取出一个黑色保温杯,小心舀进去。有人说过,这种豆浆很好喝。
林至舫动作很快,行李被他归置得很有序。他走到门口,犹豫一阵,还是跟祝初一说:“祝小姐,您千万不要怪阎总,他没亲人,不懂得表达自己。您千万不要怪他...不要怪他。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刚进门他就发现了,祝初一眼底两片乌青,人也没有上次见面那样水灵。
小王子怕自己的玫瑰花受到伤害,给她罩上玻璃盖,自己却离开了她。从此没人再给玫瑰花浇水,陪她说话。
祝初一眼波微动,林至舫作为助理真是尽心尽力,想必这种善后的事没少帮阎齐干过。她对林至舫坦然笑笑,那笑太涩苦,林至舫看得不忍心。她拿出黑色保温杯,面上套着一圈毛线杯套,手工蹩脚。
祝初一说:“你带给他吧。”
林至舫愣了下,很快点点头,跟她说再见。
成年人约定俗成还挺多,不联系了,就算了,就断了,再别上赶着打扰。
丛林有法则,弱肉强食。风月也有,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祝初一躺在自己床上,闷酸地想,他们这都不叫分手,不过是,睡厌了。开始由她开始,结束由他结束。我做初一,你来十五,挺公平。
后半辈子,她只当他死了。
这辈子她做过最荒唐也最疯狂的事,是认识阎齐。他身上有风有太阳,有巫婆的刀和美人鱼的泡沫。她不害怕深渊,不害怕跟他同流合污,是他不成全。
两年的光阴,溜得像遮住皎月的乌云,终于,云开雾散了。她知道,自己爱他。但就像王阗劝她的,见好就收。
她要的“好”,永远收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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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圣诞节,全公司放了好几天假。
川城的冬天好冷,好冷。祝初一起了大早,打扫自己一室一厅的屋子,出去买菜,回来拿砂锅炖汤。休息日,她的routine一向雷打不动。
熬着汤,她拿出宜家新买的落地灯和几块张贴木版。落地灯放床头,暖黄的光让人很少做噩梦。
她把铁盒子里储存的登机牌拿出来,一一按时间排序,用大头钉钉上去。这世上最难收集的是人民币,她只配收集登机牌。她有这爱好。
祝初一想起第一次见阎齐,就在杭州飞川城的航班。
杭州-川城。
她往密麻凌乱的张贴板上横扫几眼,没找到,又检查一遍空荡荡的铁盒子。那张登机牌不知道放哪儿了。
算了,都不重要了。
她从淘宝上买了收纳盒子,把鞋子一双双装进透明盒子里,按季节、颜色累好,放进新买的鞋柜。她不常买鞋,各个场合只备一双。
等清空鞋盒才发现,最底下有只材质高端的鞋盒,是那双浑身是钻的高跟鞋。怎么跑在这来了?她明明没带走的。
那时在吉隆坡,阎齐把她按椅子上试鞋,“那不正好,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如果真有把自己嫁出去那天。
那个冬天,阳光洒遍,落地窗前的大马双子塔,撒着星星的海和那些个美得像油画的黄昏,不过是去年,却很是遥远。
隔壁在炒辣子鸡丁,烈火烹油,麻香海椒,味道浓烈,顺着风扑进门缝。祝初一呛得咳嗽,呛得全身都在发抖,手捂着嘴巴,咳出了大片的眼泪。
她抹了两把眼睛,起身把多余的垃圾扔出门外,正式断舍离。
她会活得很好的。
祝初一给李瑾打电话,让她来喝汤。李瑾听说阎齐搬了,张大嘴巴,有点意外,试探问她:“这是分手了?”
祝初一除了脸色白了点,看起来不怎么难过,还自嘲道:“我俩就没在一起过。”
李瑾:“啊,我以为你们奔结婚去的。”
祝初一只笑不语。
李瑾摇摇头,她不信,旁观者最清明,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都深不见底,说不爱谁信呐。她闺蜜,她了解,表面云淡风轻,指不定背地里哭成什么样儿呢。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丫头。
她又多喝了两碗汤,这鲫鱼汤还真好喝的。祝初一简直宜室宜家,权当阎齐没福气。无关感情对错,女孩儿一向站自己姐妹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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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齐在公司加了一周的班,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清瘦,颧骨更明显了。
林至舫进来送了两趟药,他感冒了,这个季节最难将息。他想到那个人,晚上爱踢被子,长期赤脚在地上走,不知过得好不好?
他咳得很厉害,仍自己开车趁夜回了趟林语堂,有些东西要带走。
按密码进屋,08324,门口还有一双拖鞋,小小粉色毛毛鞋,很少女风。
祝初一是他有过的女人中,最不会勾他的,也是最会勾他的。她不会撒娇,不爱粉色,甚至连包都不爱买,独立得不像个女人,但就他妈奇了怪了,把他整得神魂颠倒。
阎齐按开灯,所有灯,暖黄调的灯饰,宽大柔软的沙发,最近他住公司,没人来过,都没变样。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大半年了吧。那会儿每次回来,沙发上都坐了个祝初一。
他走到二楼,赤脚没穿鞋,祝初一也不爱穿鞋,像是被她同化。一步一步踏上木地板,左转,第二间是书房。
三楼没开灯,窗外有一树常年开花的茉莉,清清淡淡的香,很怡人。春夏开得最茂盛,云一般蓬松的树冠,花朵挤满整个枝条,看上去壮观又浪漫,庭院里落白成阵。茉莉是祝初一的味道。他第一次来这儿,当机立断买下,让林助理照祝初一的小房子风格装。
阎齐打开保险柜,一遍密码,一遍钥匙。锁芯转动沉重低厚的柜体,啪嗒一声。
阎齐伸出手,郑重地取出一张纸。他坐在地上,借着薄薄月光,视线不怎么好,巴掌大的纸张,明显泛黄,因为长期存储在阴凉角落有些凉冷。
不过是一块过期的登机牌,却被人好好珍藏。
谁知道无数人挤破脑袋争相巴结讨好的阎总,只在私人保险箱放一张廉价皱巴的纸。
祝初一几乎从不生气,至少阎齐没见过,或者说从不在他面前生气。他对她很恶劣过,把她这样那样,她都没有生气。阎齐忽然松了口气,呵,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油盐不进的,不知道她之前的男朋友怎么受得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没把自己放心上,自然也就不会衍生出任何一种情绪。这些天,他一个祝初一的电话都没接到。他以为,她总该再问一问。
阎齐露出这些时日里第一个笑容,那笑太憾重,太涩酸,带着骗自己的安慰。
就这样吧,祝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