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凡似乎听出了纪川话里的潜台词:“对,不过‘情报处’的行动是保密的,我们用中文应该叫做灵媒吧,我爷爷和我父亲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灵媒,在……嗯,圈子里都很有地位,但是我不好,我很不好……”
纪川猜想这个“不好”大概指的是他觉得自己不够厉害:“可我觉得你很厉害啊,今天早上你还自行车的时候忘了是哪一家,不都是路边的……幻影告诉你的,你也能看到它们,为什么不好?”
可艾凡接下来的叙述,则简直要让纪川忘了自己脚下是通往哪里的路。
“我爷爷有我父亲和我姑姑两个孩子,他们都继承到了通灵的能力,但到我一辈就没有了,我和我姑姑的孩子都没能继承到这种力量,我是三个月前才能通灵的。当时突然发现自己能通灵了以后很兴奋,我父亲就想测试一下我的能力,结果我看到我父亲会死于非命,并且就快了,我当时很慌……也很害怕……”
听到这里,艾凡的鸡皮疙瘩立马就起来了,心里凉飕飕的,都忘了感慨艾凡还知道“死于非命”这个成语,他还记得男人昨天晚上说他之所以会梦到自己,就是因为三个月前去世的父亲……
“三天后我出门没带钥匙,回来的时候敲门里面没反应,我就想试着感受一下我父亲在家里干什么,当时感觉有一股暖暖的能量从屋里散发出来,只是在我想仔细去分析这股能量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我捕捉不到它们……后来才知道是我父亲在午觉中去世了,医院给出的结果是心脏上的问题,可他身体一直很好,不抽烟也不酗酒,但其实我自己能隐约感觉出问题出在哪里,我父亲原来也总告诉我,得到的和失去的总是对等的……”
一早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是极舒服的,亚度尼斯这片牧草地总给人一种僻静深幽的宁静之感,可现在的纪川却因着艾凡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寒而栗。
“是我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得到了通灵的能力,才会失去我的父亲,失去亲情。”
纪川哑然:“怎么可能……”
“本来想要找到你不算什么难事,我自己能量不够可以找我父亲的朋友帮忙,但他们对我父亲的去世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所以……基本都不愿意跟我来往了。”
纪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下意识便想为这个救自己于水火的男人辩解:“那也不能怪你,你父亲……离开,也不是你想要的……”
“人是情感动物,所以才有那么多不能被原谅的事情。”
直到很久以后,纪川都还记得当时男人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是自嘲的、无奈的,却也绝对是温暖的、包容的——他想,自己说不定就是在那一刻被男人口中的礼物丝带给系住的。
第154章 梦中人(五)
拨开刷在身上的层层牧草,纪川一点一点朝着记忆中的方位过去,那天月色很好,大片大片的牧草地被照的很亮堂。
在快要抵达最终地标时,艾凡却体贴地示意纪川停下:“我挖东西你就别看了,在这里帮我看看……嗯,那个叫……”
“放风?”
“应该是吧,就是帮我看着点,我来就好。”
其实法兰克斯是个地广人稀的国度,不比中国,而亚度尼斯这个小村庄就更是如此了。从两人一路过来到现在,别说人,就连动物纪川都没看到过一只。
只是原本清新的空气,随着艾凡在自己身后一下又一下地动作变得越来越浑浊,血腥的锈味渐渐从土层里渗出来。
艾凡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不忘身后站着的人:“川川你捂好鼻子,味道不大好。”
纪川知道艾凡是不希望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可他在答应的同时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下意识便想转身看上几眼,谁知一眼过去正好瞧见艾凡扒拉出了血块。
那天夜里男人是背对着他的,没能让他看见这些血块的“制作过程”,可现在那些沾染着碎土、血肉模糊的尸块就这么摆在他眼前,看得纪川一阵反胃,浓重的血腥味将他包围,他一个没忍住,兀自跑到一边蹲下就吐了。
艾凡有些心疼:“我也不想你看到这个,但我又不能不把你带在身边,我很抱歉……川川你好些了吗?”
纪川几乎没费什么工夫便将今天早上吃下去的早餐给全吐出来了,连带着那杯草茶都不剩,本来就没装什么东西的胃里被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蹲在牧草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开口回应:“没有没有……是我的问题……你也是为我好,在你面前吐成这样……该抱歉的是我。”
艾凡是彻底没脾气了:“在这么一点点时间里,你已经对我‘抱歉’、‘失礼’过很多次了川川,真的不用这样。”
纪川仔细打点好自己,确认过仪容仪表都没问题了才直起身,看着艾凡拍照上报领导后,快手快脚地还原好了埋尸地的原貌。
“你特地过来一趟是为了眼见为实才好上报,但把土填回去是为什么?”
可艾凡却喃喃自语地念叨了好一会儿“眼见为实”这四个字,才不确定地问道:“‘眼见为实’指的是眼睛看到的才是实在的这个意思?”
纪川弯着眉眼点头,每次艾凡请教他中文,都能莫名戳中他笑点,立马就把刚刚才吐过一场的事情给忘了。
“你应该听说过他们这种杀人犯在作案后,会有回来看的……习惯?”
“对,听过的。”
“虽然斯托大哥离家去当兵之前我还不是警察,但我父亲是,所以他如果在这里看到我,肯定会……担心,而且我还和你在一起,所以他可能会……嗯……来看看我们的……进行情况?能听明白吗?就是为了能让他不要跑掉。”
纪川看着眼前努力组织语言,略显笨拙的男人,笑意直达眼底:“明白的明白的,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报给你的领导?不能直接找这边当地的警察吗?”
艾凡边抬手示意前面有一个小阶梯,边解释:“我来之前就查过了,这边的警力资源不大好,我也直觉这件事情不简单,应该不只是一起普通的命案。”
纪川发现只要谈起工作上的事,艾凡的用词总是要准确精当些,什么“警力”、什么“命案”,一听就知道是提前做过不少功课的,而这所有的努力,都仅仅是为了让一个都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梦中人能够听明白。
只要一想到这些,纪川就觉得自己在异国他乡快要灯枯油尽的能量再次充盈起来,起码身边还有个真心为他的人。
只是纪川的心还没放下多久就再次提起来了,并且这一次提得比他先前自己一个人时还要高。
当晚,两人各有坚持,都不希望对方熬夜,协商了好一会儿才敲定艾凡前半夜、纪川后半夜的轮流守夜制度。
但其实艾凡根本没有中途把纪川叫起来的打算,想着让他就这么睡一整晚,谁知他的纪川竟然自己醒了。
睁开眼后,纪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直到把男人赶到床上才缓过神来细细回想。
刚刚在梦里他好像又看见了,漫天都是纯白的羽毛,像是一层与世隔绝的屏障,隐约能看见后面有个人……
等第二天早上艾凡的手机响了,应该是同事打来的,说下午三点到。
困得不行的纪川一个仰躺便打算再补补觉,可艾凡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清醒了。
起初睡得迷迷糊糊的艾凡开口说得还是法兰语,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后,才记起来自己身边是纪川。
“是窗帘效果太好了吗?”
纪川躺在他身边眼睛都合上大半了:“嗯?什么意思……”
“就是……窗帘啊,屋里很黑。”
“我刚刚把窗帘打开了啊……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