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川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立马就断了,在他正想起身逃跑时,却因着另一头的动静顿住了——越过男人的另一头草丛里,还有人!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就被自己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再一次惊住了。
从另一头草丛里冒出来的人,分明就是自己!
乡间的月光总是格外亮,就算是逆着光,纪川也能肯定那样的面部轮廓和身板,只能是自己无疑!
看着宛如惊弓之鸟的“自己”堪堪将男人甩在身后几步之遥,纪川有些喉头发紧,心里早已纠结成一团,无暇再顾忌其他。
跟在两人身后的纪川从始至终都没能看到一眼男人的正脸,他现在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希望“自己”不要被人高马大的男人追上。
直到“自己”从田埂小道拐上有屋舍的水泥路,“砰”地一声将自己关进村尾倒数的房子里,纪川才堪堪松出一口气。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反应过来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看漂浮在半空中的自己,再看看抵在门上喘息的“自己”,纪川错乱了。
眼下的状况让他丝毫摸不着头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前那个“自己”六神无主地瘫软在地上。
……
那一声关门的“砰”响,不仅惊醒了纪川,也同样惊醒了艾凡·本森——
首都,蓝斯。
看着自己如梦初醒的邻居,婆婆莎曼的询问里带着渴求:“艾凡,你看到他了吗?”
面对眼前近乎望眼欲穿的老妇人,艾凡对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有些难以启齿:“莎曼,我是说我真的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看到的都是对的,也没有办法保证您的人身安全,您应该是听说过的。”
婆婆莎曼难过地摇了摇头,伸手想抱抱眼前笔挺的孩子:“我很抱歉,你的父亲也是个温柔的孩子,他的去世我很难过,但你要相信你自己,你看到了对么,告诉我吧,都告诉我吧,我只剩这么一个孙子了。”
艾凡是知道的,这位婆婆同他的孙儿相依为命,他也就自然更说不出自己看到斯托大哥杀人分尸了。
“嗯……您也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去当兵的斯托大哥了,我只看到了一个很相似的背影,我也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
婆婆莎曼欣慰的摸了摸自己脖子间挂的十字架:“你能看出他在哪里吗?部队的人前天过来问我他去哪儿了,老天,我的斯托一直在他们那儿,他们竟然粗鲁的跑来问我。”
艾凡回想了一下:“长的很高的牧草,嗯……有一棵很粗壮的树,还有田埂和水泥路,我只知道还在法兰克斯没有出境,应该是在某个郊区或者乡下,您先不要急,如果……如果您真的信得过我,我可以帮您问问我爸的朋友,他们……”
“不不,来不及了,我自己知道,我时间已经不多了,就是放不下我的斯托,好孩子,你父亲的去世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要想太多,相信自己,嗯?”
艾凡哽了一下,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闭了闭眼:“今天已经很晚了,您先休息吧,斯托大哥的铭牌让我带回去再试试,明天我一定能告诉您更多。”
安置好婆婆莎曼,艾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家中,出来迎接他的只有他父亲留给他的一只幼猫。
艾凡母亲走得早,前不久父亲也去世了,背地里流言蜚语有很多,但婆婆莎曼依旧待他很好,不像其他邻居和亲戚朋友那样都对他避而远之。
其实刚刚是他通灵以来看得最清晰的一次,可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告诉邻居莎曼。
握住那个铭牌闭上眼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既不是斯托大哥,也不是周边的乡间小道,而是自从三个月前他父亲去世以后,他便开始梦到的人——那是个东方男孩。
可先前在梦里看到的,也只是他在中国,在学校里、在家里的样子,他甚至都不敢确定现实中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但就在上个礼拜,他梦到少年在临睡前喝下了一杯被人工“加工”过的热牛奶,自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他了,直到今天。
也是因为他的出现,才坚定了当时自己看下去的决心——
明亮的月光、高高的牧草、参天的古树……男人蹲在田野深处、背影摇晃,耳边有“扑哧扑哧”的声音……杀人分尸……对面的牧草动了,是自己的梦中人……
而后两人开始追赶,少年的家似乎就在村尾,“砰”……
时隔一个礼拜,他又见到他的东方男孩了,却不是在中国,而是在他的国度,法兰克斯。
吃完自己食盆里最后一口粮的小猫崽凑到了艾凡脚边,一下一下地轻蹭着、渴望得到主人的关注。
艾凡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皱着眉头,他借着月光反复翻转着手中的铭牌,上面有斯托大哥的全名、血型和士兵服役号,他只知道这是士兵牺牲后用来辨别身份的。
无论是于婆婆莎曼和斯托大哥,还是他的东方男孩,艾凡都觉得自己非常有继续努力下去的必要。
希望今晚的梦里能再见到他……
——看着在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高大男人,艾凡确定了,虽然外貌有些许的变化,但这就是斯托大哥,而他也对自己是在梦里有非常清醒的认知。
他看着斯托凝视了少年房门紧闭的屋子许久,而后开始往回走,重新走上他睡前看到的那条田埂小道,回到那片牧草地深处。
不去看也知道他是要回去干吗——继续刚刚尚未完成的毁尸灭迹。
紧接着,艾凡的视线穿过墙壁,看到了那个辗转反侧在床上、熟悉的人儿,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鼻梁挺直,长而卷的睫毛静躺着,少年笑起来唇红齿白的模样叫他如何都忘不掉。
可这会儿看到人心里却是没由来的一阵陌生感,他不明白原本在中国的少年,怎么会突然跑到他们法兰克斯的乡下。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响,艾凡能明显地感觉出床上少年的焦躁不安。
外面是已然脱下外套归来的斯托,手里没有任何凶器,只是在路过他男孩的屋子时,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泛出了奇异的冷光。
第二天醒来的艾凡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灌了铅一样沉,但他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找人得加把劲了,因为他的男孩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却被斯托发现了……
有这个认知的,不止艾凡一个人,同样还有纪川。
纪川在床上这个“自己”的身边已经呆了整整两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像个幽灵一样漂在空中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而这两天的时间,倒足够他充分认识到自己和“自己”的联系了——十米便是两人距离的极限。
这几天远在首都蓝斯的艾凡和近在咫尺的纪川,都疯狂的想要弄明白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纪川甚至都不敢确定这是哪个国家,他还在不在地球上,这里人们繁复的小舌音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听力挑战。
再加上这几天情况特殊,“自己”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基本闭门不出、根本见不到第二个人。
纪川已经快被憋疯了,虽然他不是个多爱说话的人,但不爱说话不等于没有交流的需求,可这会儿撇开没人听得见自己说话不说,就是自己难得听见有人说话,也听不懂。
他就这么一边祈祷着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一边帮“自己”留心着那天的男人。
纪川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和别人几乎零交流,还是因为那天的受害者确实没什么亲戚朋友,总之他是一点关于凶杀的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纪川每晚还是会到院子里替“自己”守夜,毕竟“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