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似之前在保和殿,雨水淅沥绸缪,沾染尘间世俗,此刻雨丝点点缕缕,随风飘入伞下,夹杂着浅浅温甜的清新气味。
回到这儿,紧绷的心一下便柔静了起来,好像御乾宫的雨都和别处不一样似的,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某个人。
夜色极深,本该是安然入眠的时分,御乾宫却金灯辉煌。
养心殿门口,一盏柔明宫灯下,云姒搭了件云锦披风,两手抱膝,蹲坐在门槛边,殿门两侧分守着墨玄骑的将士,看样子是他们阻拦了她踏出殿,云姒只好蹲在这儿,神色苦怨。
云姒已经在这儿坐了许久了,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出去的,只依稀记得自己窝在他清暖的怀抱里,听他温柔低哄,慢慢就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凉凉的,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却发现身旁空荡荡。
枕边无人,她一下便惊醒了,急急忙忙出了殿,竟看到门外守着士兵,这才被告知陛下有要紧的事,还未归来。
御乾宫这么大,但少了他,就好像是虚无缥缈的烟云,放眼望去,雨夜朦胧不清,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令她不禁有些心慌,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
“参见陛下!”
士兵忽然突兀出声,云姒暗淡的眼睛一亮,她霍然扬眸,便瞧见养心殿外的走廊尽头,那人一袭玄衣,在静暖的明灯下,纤尘不染。
他收了伞,身上片寸未沾湿,而后自漫漫长夜中向她走来。
云姒下意识想要起身跑过去,但心里突然一别扭,便只一动不动蹲坐在门槛边,直到他走近,高大的身躯在眼前覆下一片暗影。
齐璟在她面前蹲俯下身,没有说话,只是唇畔浅浅含笑,用那双清俊的眼眸温柔凝视着她。
云姒抱膝蜷缩着,默默瞄他一眼,微微噘着嘴巴,声线似是染了丝哭腔:“你大半夜去哪儿了?怎么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
她模样甚是委屈,齐璟揉了揉她的头,温声轻哄:“办了点事,现在回来了,听话,进屋乖乖睡觉。”
他避而不谈,云姒黛眉轻颦,明润的凤眸泛起潋滟水光,“你总是突然不见,我会害怕的……”
齐璟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忽略的是什么。
他近她一些,声音轻柔地:“下次不会了。”
云姒哽咽着,落下一滴清泪,僵持着小情绪将他一推:“我再也不要信你了!”
一夜之间倾覆风云,在炼狱生杀予夺的男人,转瞬褪尽一身乖戾,归于红尘温柔乡。
他是她命里永生永世的依靠,也是尘世反手乾坤的王,却那么轻易地,在她一个的眼神中彻底败下阵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给狗太后送上盒饭了……喜极而泣,她难搞得我都快写哭了……
第83章 媚煞
他一靠近, 清冽的气息便在周身隐隐浮动,云姒心中一动, 哽了哽, “你干嘛去了?”
那双如美玉流光的眼眸,水色凝结晶莹, 自眼角滑落, 齐璟眉头心疼一皱,指腹温热,拭过她的清容。
云姒心里闹着别扭, 低哼着将脑袋偏向一侧, 故意避开他。
这是姑娘家睡醒见不着人, 有了小情绪,要好生哄哄了。
守卫两侧的墨玄骑将士相觑一眼, 他们云将军的妹妹,竟如此傲娇偏恃,敢对陛下摆脸色, 更觉匪夷所思的是, 一向于王座上睥睨傲物的男人, 他们何曾见过他这般柔情似水。
齐璟默了默,虚手一抬, 士兵们会意, 即刻便退了下去。
待旁人都离开后,齐璟慢慢坐到了她身边,伸出手臂轻轻拥上她:“是我不对, 姒儿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一靠近,清冽的气息在周身隐隐浮动,一瞬便柔化了她所有的不安。
云姒哽了哽,咬唇瞅他一眼:“你干嘛去了?”
对上她埋怨质问的眸光,齐璟略一停顿,抚上她的手,缓缓收拢到掌心,静坐了会儿,他轻轻道:“还记不记得你初来御乾宫的时候?”
他没有回答她,却是提起了从前,云姒蹙眉稍有不满,又目露微惑。
指腹摩挲着她温软的柔荑,齐璟修眸敛静,唇角是淡淡的笑意:“那夜,你拉住我,不让我走……”
闻言,云姒眼波一漾,思绪随着他深长的语气变得邃远,那时,娘亲的死颇为蹊跷,她一心想着弄清真相,他又那么刚好,在她身边,就像无际汪洋上的一寸方舟,让濒危的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住。
齐璟目光深邃,望进她眼底:“你说只要朕帮你,你怎样都行。”
男人低缓的嗓音勾着她的心跳,言着那些不懂事的过往,令云姒徒生羞耻,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而后,他还亲自抱她上了床……
想到那夜的事,云姒双颊立刻泛起了潮红,还未想好如何作答,那人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唇边。
齐璟低头,在她手背印上一吻,深深看住她,字字句句蕴尽情愫:“朕现在做到了,姒儿的话,是否还作数?”
云姒愣了一愣,他今夜意外不在,又突然提起这个,颇为奇怪,云姒生了丝缕猜疑,但眼下她并未多想,只不知不觉,沉浸在了他的温情中。
话虽如此,但她早就将自己交给他了,他现在才来说这话,一定又是在挑逗她了。
云姒这般想着,绯红着脸蛋,“都已经……”她止了止,咬咬唇,似有若无地在他胸膛捶了一下,低低娇嗔:“你还要怎样……”
他墨染般的瞳眸,深澈明晰,似能将一切都看得透彻,齐璟笑了笑,指尖掠过,轻轻勾了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他低眸,将她深邃凝望,那一刻,韶华也变得轻缓,在他们之间漫漫流淌。
齐璟慢慢低下头,抵上她的额。
凤眸轻轻一眨,云姒一时也在他的注视中安静了下来,极近的距离,意识里唯有彼此缠绕交融的呼吸。
他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幽蕴光芒,付诸了万千深情,将所有温柔尽付予她。
“我要你嫁给我,”他嗓音深沉微哑,渲开夜色里,荡入她心底:“当大齐的皇后。”
幽滟的深夜,长廊宫灯明亮,光华清暖,风也温柔,雨也温柔,细细绵绵的,从屋檐滴滴答答滑落,似奏响了点点琴音。
云姒怔在那儿,目光在他俊颜上愣愣望了半晌,他的情意,在她眼中慢慢化了开来,泛上心头,皆是浓郁甜蜜。
不自觉抿出笑痕,她又压了压,娇软着声,故意寻他麻烦:“可是整顿六宫,我不懂……”
齐璟也笑,偏头往下,在她嘴角轻轻一啄,“六宫就你一人,何需整顿?”
他许她后宫唯一,无尽盛宠,这对一国之君而言,该是多么隽永的承诺啊。
内心深处的情感早已动容,云姒素唇浅浅弯着:“那我要做什么呀?”
齐璟轻轻按着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上,将人搂入怀中。
他遥望那宁静悠远的夜幕,泛着淡笑缓缓道:“伺候夫君,相夫教子,”想了一想,又带着无比的纵容,添了句:“恃美扬威。”
云姒扑哧笑出了声,纤指缠上他散落肩头的发,绕弄把玩。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柔暖的光照耀在他们背后,可偏偏,他们要相互依偎蹲坐在门口,吹着温柔的夜风,言着悄悄的话语,望着眼前阗静的雨夜,心里尽是说不出的满足。
*
漫漫长夜,在绵绵温情中悄然过去。
翌日,所有人都在震惊中醒来。
曾经权势显赫一方的赫连家,一夜之间全然倾灭,不仅如此,病重久居保和殿的太上皇突颁诏书,降罪于己,所有人甚觉不可思议。
一道罪己诏,千百字恩怨忏悔告明天下,条条罪状莫不令人惊愕。
太上皇这道诏书,言明了自己曾诬陷宣明帝,谋权篡位的真相,悔过了自己登基后听信赫连家蛊惑,滥兴兵伐徭役,攻伐开辟疆土,后又纵乐笙歌不理朝政的错,还有当年诛戮北凉,逼迫其太子入齐为质的罪过。
他更是将太后的罪行桩桩例出,如此,齐璟真正的身份便就天下皆知了。
虽非太上皇之子,却是宣明帝和傅柔的孩子,若不是当年太上皇篡位夺权,齐璟自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而降罪诏书最后,太上皇谴罪自己,还政于君。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突然而至,而众人只是眠梦了一觉而已。
震惊之余思缓过来,早朝,于此事,官臣众说纷纭。
徐伯庸曾追随宣明帝多年,正是因为当初太后摄政,而太上皇软弱无能,他才一气之下卸官回乡,如今听闻事实蓦然恍悟,当场老泪纵横,直言悔恨,对不住宣明帝的信任。
齐璟对此严正表态,追封宣明帝,尊庙号为齐高宗,谥曰齐文帝,追封傅柔为娴柔太后,入葬皇陵。
太上皇原为先朝异姓王,谋权夺位,罪不该恕,他坐此位,亦是于理不合,于是徐伯庸主动奏请废黜太上皇,几乎众臣皆附议,即便有反对之人,此时也不敢作声。
早朝过后,诏书颁告天下,通发九州。
而后齐璟宣召了徐伯庸和云迟,入御书房觐见,约莫一个时辰后,徐伯庸先行离开了御乾宫。
已是将近午时了。
阳光折射在湖面,泛着波光潋滟,春色愈渐浓郁,雨后空气清新,很是舒服。
齐璟换作一身玄色常服,和云迟在湖边闲适走着。
“姒儿还没起?”
“嗯,昨夜睡晚了。”
云迟顿了顿,侧眸向他看去,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齐璟瞟他一眼,而后轻轻一叹,阖目捏了捏鼻梁:“陪她在门口坐到了寅时。”
所以他是几乎一夜未眠,将人哄睡着就静悄悄去上朝了。
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折腾人,云迟摇头失笑,凝眸回忆了片刻,有几分感慨:“从前她睡不着,也爱缠着我在兰苑后的小竹屋彻夜长谈,她一直爱听书,不听到痛快不罢休。”
齐璟淡淡挑眉,深有体会,“确实,每夜都要讲上几个奇闻趣事,听完才肯睡,我都快觉得自己才疏学浅,胸无点墨了。”
云迟叹笑,在云姒骄纵磨人这点上,两个男人倒是不谋而合。
见他眉宇间略显惫态,云迟轻笑:“许久未和你下棋了,还想着今日好好战上一番,看来我只能改日再来了。”
赫连家已除,朝政初定,紧绷了这么多年的神经总算可以稍稍松懈下来,他也该好好歇上一歇了。
齐璟缓步走着,没说什么,唇边带出一弯浅弧,就在这时,湖畔尽头的鹅石路上,出现了一道烟紫色倩影,侧颜柔美,身姿窈窕娉婷。
春光甚好,倾洒在云姒如墨亮泽的长发上,梨花树下,她站在湖边,一手抱着小瓷碗,一手高高扬起,顽皮地将鱼食投得老远。
她绽着笑靥,如盛开的梨花一般娇艳,看上去心情极好。
听见有人走近,云姒略一回眸,便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几步远。
“陛下!”
立刻将瓷碗往边上一放,云姒笑容清甜,朝他跑去。
方才她只侧首虚望了眼,这会儿回过身,才看见齐璟身边还有一人,那人一袭白衣战袍,眉目清朗,正笑望着她。
云姒顿步,反应了一下,随即明眸如清光一亮,笑意更盛:“哥哥!”
齐璟只觉眼前纤柔紫影一晃,前一刻还奔向他的姑娘,忽然就拐了个弯越过他,直直扑进了他边上那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