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老夫知道了。”荣恩侯连连点头。
孔察看他答应得不似作伪,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没了荣恩侯乱来拖后腿就好。
“可是……”荣恩侯想到清河崔笼络了那么多世家,还是很不爽,小心翼翼问道:“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看着楚王势力一步步壮大?”
孔察垂眸沉思,此时不宜妄动是真的,但真的什么都不做也会陷入被动,尤其是在崔霍大肆收买人心之时。
他思来想去就想到了几日前吴王传信来希望他帮忙办的一件事——将越王指使东宫弃妃林氏污林忠勇名声之事翻出来,引魏王和越王对立。
或许此事不仅仅可以拿来做这一点儿文章,要如何把楚王也牵涉进来呢……
荣恩侯看着孔察沉思也不敢出声打搅他,只能一口一口喝着杯中的郁金酒,就觉得酒不如以前喝着醇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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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宫昭云殿。
崔贵妃得知了兄长将襄武郡王请去府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主子,太液池旁的杏花开得正好,不如去外头走走?”贴身伺候的女官看崔贵妃满面愁容,便让宫人打开了窗,将外头的春光透进来。
崔贵妃朝外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才摇头:“罢了,不出去了。”如今风大雨急,最重要的是低调,能不出去招人眼就不出去了罢。
女官欲言又止,将殿内的宫人内侍都遣走了,在崔贵妃脚边蹲下,轻声劝道:“主子且放宽心,陛下日理万机才没来咱们昭云殿,并不是疑心主子当年对贞顺皇后做了什么。”
崔贵妃轻轻摇头:“我忧心,并非全为此事。”
“那……”
“我与昭和皇后同日入宫,她是韩家女,注定是皇后,我被册为昭仪,心中其实不大服气的。”崔贵妃看着外头明媚的春光,眼中有些许追忆,“我入宫就得帝宠,那时昭和皇后嚣张跋扈,我与她有冲突,陛下多数是维护我或息事宁人,那时我以为陛下是喜爱我的。后来昭和皇后去了,我以后接下来就该是我入主坤德殿,可陛下立了贞顺皇后,晋我为贤妃。再后来贞顺皇后也去了,陛下立了张氏,册我为贵妃。”
崔贵妃苦笑一声:“那时我就明白,我恐怕今生都住不进坤德殿,因为我是清河崔之女。峰儿与我兄长都不明白,陛下经了韩家谋逆,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坐大,这么多皇子里其实我儿的赢面是最小的,除非……”清河崔一夕之间覆灭,人畜不留。
“主子千万别说此等丧气之话。”女官边给崔贵妃捶腿边劝道:“世事无绝对,陛下乃旷世明君,定是要选最好的继承人,陛下看到楚王的才能,楚王未必没有胜算。”
崔贵妃张了张嘴,旋又闭上,在心底长长一叹。
要说有才能,其他几位皇子谁的才能又比秦峰差呢。
与崔贵妃一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坤德殿的张皇后,然而她忧心的内容与崔贵妃是不一样的。
她日日提心吊胆,盖因花了大力气收买的紫宸殿里伺候的宫人被寇朝恩带去了掖庭,审问过后身上不见一块好肉并罚为了最低贱的奴婢。
寇朝恩都问出了些什么?那宫人有没有胡言乱语污蔑她这个皇后?陛下为何一直不动声色也不责问她?
张皇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若非身边人劝住了,恐怕就要乱出昏招了。
“殿下,还请稍安勿躁,此时切忌自乱阵脚啊!”
“可是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殿下,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稳住呐,可别给昭云殿有可乘之机。”
张皇后一凛,重重点头:“你说得对,不能给昭云殿的老野狐可乘之机。”
女官松了一口气,说道:“外头侯爷传话进来,说是请了孔公出谋,要将魏王和越王拉进浑水里呢。”
“真的?”张皇后双眸歘然一亮,连连庆幸:“甚好,甚好。”
旋即又气得拍桌:“吴婕妤那贱人不知跟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将她保护在桂宫,气煞我也!”
女官道:“殿下,不管吴婕妤说了什么,咱们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做。之前您让人去收买紫宸殿的宫人,此举更是万万要不得,这不是故意犯圣人的忌讳么。”
张皇后不自在地偏过头,这女官是儿子找来的,有点儿小聪明,就是爱对她指手画脚,她自然是不喜的。但如今身边能出主意的也就这个人了,让她向她示好认错,她堂堂皇后可拉不下这个脸。
女官倒也不在乎这个,她承诺过吴王会好生帮扶皇后,她是会说到做到,也希望今后吴王承诺过的事情也说到做到。
“殿下,如今外头有孔公和侯爷,你就先放宽心,为陛下打理好后宫才是最要紧的。”女官说。
“那吴婕妤那个贱人就这么放过她?”张皇后还是有些不甘心。
女官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给皇后掰细了解释:“侯爷传话来了,预备利用东宫弃妃林氏闹东平侯府一事,将魏王、楚王、越王都牵扯进来。那位忠勇男爵简在帝心,事情与她有关,越王和吴婕妤捞不到好的。”
如此,张皇后才稍稍放下心来,再问一次:“我就什么都不做?”
女官很肯定道:“什么都不做。”
张皇后只能按捺下忐忑,先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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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察定了要搅浑京城里的水,要把能牵扯的皇子都牵扯上。当然了,此事不会由他亲自去办,他暗中让人去京兆府探问东宫弃妃林氏被关押在了何处,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扬州那边送来京城的奏疏和一个人将他的计划打乱,紧接着皇帝下的一道诏书更是让他措手不及。
第205章
林福在扬州劝农桑督春耕时, 发觉今年的雨水格外少,扬州之地开春以来统共下的雨就没超过十场,她让人去其他州询问, 得到的回复也是开春后雨水稀少。
这还是在淮南江左河流遍布之地,依然有少部分田地里早籼稻的稻苗已经因少雨出现分蘖少、叶片青枯的状况。
“恐怕今年会有大旱。”林福忧心不已,叫来仓曹、户曹和士曹商议对策, 并上疏皇帝言明发现旱情端倪。
皇帝看到奏疏, 立刻叫了都水使者和太史令、灵台郎前来。
淮南这里,林福联合了好几州刺史发下布告, 招揽州县内擅水利者,无论出身, 有才者重用。
其他州招揽人才什么情形暂且不知,扬州这里确实实打实招揽到了几位有才德擅水利的人才,其中一人提出的农田排灌沟渠非常实用,不仅水田适用,旱田一样可以。
此人名唤章恕字如心,才华横溢,行经过国朝大半山川, 写下的游记此时正放在林福的书房,对治理河渠亦是颇有心得。此等人才唯一遗憾的是, 幼时因意外失去了左手两根手指,以周朝取仕标准“身、言、书、判”,他第一关就过不了,因而纵然有才有德却不能为朝廷所用,只能寄情山水。
“若非是林使君招揽,在下也是不来的。”章恕如此对林福说。
“为何?”林福诧异。
章 恕举起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淡淡笑:“在下因身体有疾, 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歧视与排挤,在学院读书时,即使在下课业每次考核甲等第一,同窗们也多是轻蔑或者同情,总说我已经断了为官之路,早些认命为好。”
林福点点头,校园霸凌古来有之。
章 恕说:“林使君,您身为女子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为自己争得一条路,想必是理解在下的不甘心的。”
林福想说自己也是赌一把,说头破血流就过分夸张了,自己只是运气好而已,遇上了当今圣上。但想想,还是作罢不言。
“在下也不是没试过为自己争取一把,可惜……”章恕苦笑着摇摇头,“纵然在下有满身才华却没有施展的机会,只能寄情于山水之间。在下年轻时过虢州,那年关中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满地饿殍,惨不忍睹,在下才萌生出开渠引水治理干旱的想法,二十年过去略有所得,还希望能为林使君效力一二。”
林福看了章恕片刻,说道:“章先生,真正有才有德者,本官自不会让他埋没于乡野的。”
章 恕愣了愣,明白林福的言下之意,旋即一头扎进田间地头,指导役夫因地制宜开渠引水,非常巧妙,在在展示了他的真才实学。
林福也就不吊着他,立刻将此事写就奏疏,待扬州事告一段落,就让章恕与奏疏一同去京城。
章 恕带着她的家书住进东平侯府,奏疏送到圣人的御案上,待早朝时提及,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陛下,我朝取士,太.祖朝定下身、言、书、判,身取其体貌丰伟,身有疾面有瑕者不可取。陛下,此例如何能破,太.祖定下的律令如何能改?林谏议此议分明就是把太.祖律令视为无物,此歪风不可长!”吏部右侍郎最先出来反对。
然而同在吏部,吏部左侍郎却持不同意见:“太.祖律令是不假,然太.祖开科取士不也是从前所未有之壮举?要是按前朝九品中正取士,尔寒门出身,根本就不能立朝堂之上。”
右侍郎羞恼:“就算是前朝九品中正取士,也断没有取身有残疾之人!”
左侍郎道:“既然开科取士都是前所未有的,为什么不能给身有疾面有瑕者一个机会。莫非你是嫉妒别人才华横溢,担心终有一日会被取而代之?”
“一派胡言!”右侍郎大声斥责:“我看你才是居心叵测!”
左侍郎哂道:“你才是真心虚,嫉贤妒能。”
朝会上,因为林福奏请皇帝放宽取士标准,给真正有才有德却身有疾瑕者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朝臣都议论纷纷,反对者多赞成者少。
可大家卯足了劲儿要反对此事,并给林福扣一个居心叵测的帽子,不想吏部的先吵了起来,还吵得十分激烈,旁人难以插得进嘴。而吏部尚书呢,老神在在看着自己的两个部下吵,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这就很让人恼火了,心中有一篇万字檄文,却因为别人吵架插不进嘴而说不出,急死!
孔察听着吏部官吵来吵去,右侍郎疯狂抨击林福,左侍郎就全面维护林福,御座上的天子静静听着,面容平静,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而天子的心思越是看不出,孔察心里就越是没底。
试想,一位能无视士林议论让女子科举的帝王,再让身有疾瑕者科举,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很大的可能!
此举若成,林福恐在文人士林中的声誉将极大的扭转,哪怕她是女子,也会得到不少文人的敬重。
再延伸到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魏王妃,夫妻一体,她身上的美誉都会惠及魏王。
孔察心头闪过一丝慌乱,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兵部尚书林尊,此人向来受不得女儿被人说,今日却是一言不发,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者,林福那奏疏不是走政事堂上呈天子,而是走的察事监的路子,她什么时候与察事监关系如此要好了?还能调得动察事听子?
“既然众卿争论不休,不如就召那擅治水者章恕廷上说话。”皇帝等吵架告一段落了,才出言说道。
林尊等人带头高呼:“陛下圣明。”
翊卫得令,立刻前往东平侯府传召章恕。
章 恕理了理身上崭新的圆领袍,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握了握拳——成败在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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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
林福在实验田里带着扬州农学所的一干博士学生们试用新品种的植物生长调节素,理论上来说,这次的生长调节素是能让水稻茎干粗壮穗粒大,但要注意抗伏倒。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情况还需要多方实验,确认其最优性能后才好让清河公主的工厂大批量生产,供应农人。
清河公主这个工厂厂长呢,就坐在田边吃吃喝喝看林福带人做实验,等林福过来了,还吐槽:“这些事就让下边的人去做,何必你一州亲力亲为。”
林福洗过手,端起盛了蜜水的水壶直接吨吨吨就喝,喝爽了才说:“农桑无小事,可是关系到千家万户的饭碗,我总要把把关,不能什么都交给别人做,我自己万事不知。”
“好吧,你就是个劳碌命。”秦韵指指自己,“你看我,多轻松,多自在,你就是不会享受。”
林福黑线:“哦,升官发财死夫君是吧。”
秦韵:“……”
仔细一想,阿福说得好有道理,无法反驳哦。
“好吧,不说这个。”秦韵换个话题,“你把那个治水的送去京城,有多大把握他能授官?”
林福看着生机勃勃的稻田,轻轻笑:“我有没有把握不重要,重要的是章先生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找上我的门路。”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秦韵把一个草编的蚂蚱朝林福扔去,“不过我是真佩服你,察事监被你拿来传信用,察事听子被你拿来说书用。”
这话林福就不爱听了:“什么说书,我只是让他们在市井中传播一些真实事件,顺道让他们赚着零花钱。”
秦韵:“比如林使君为天下文人士子公平取士奔走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