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以为你不会立即同意赦免我,他从而可以为我奔走,既博得我的信任、又赢得好名声,也能以庇护我为条件向我索取支持。”埃莉诺笑了笑一扯嘴角,“但你一口应下,他便失了先机。”
对方没否认:“那么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你觉得我会乖乖吐露打算,向你征求意见?”
“不问白不问,”安东尼斯耸肩,捉住飘落的一片花瓣,毫不怜惜地碾碎,“手捏未来皇储,蓄养重兵,只要让皇帝暴毙,瞧!大功告成,安吉洛万岁!”
他眼神斜飞:“到那时候,你作为科穆宁最后一人,是会被当作吉祥物供在安吉洛的王座边呢,还是某日也死于意外呢?”
埃莉诺没答话。
安东尼斯愈发来劲:“让我想想,老艾萨克说不定会让你安然终老,只不过一个安吉洛丈夫是跑不了的。”他突然掐住了埃莉诺的下巴,森然笑:“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听好了,埃莉,如果安吉洛的人对我出手,我会让你先一步到冥河那头等我。”
他的眼神与旧皇如此相似,癫狂而执拗。
埃莉诺不觉放柔了声音:“你这话……倒像是一心求死,根本没想过击溃艾萨克。”
“我做得到,但安吉洛倒台了,还会有下一个安吉洛冒出来。”安东尼斯一弯唇,“时间也差不多了,省得麻烦。”
她眯了眯眼,谨慎地没追问下去,只淡然道:“也许根本不需要安吉洛动手,那些灾民就会冲进来烧了云宫。”
“也许吧,那样也不差。”安东尼斯事不关己地点头,口气再次尖刻起来,“从小学士和神官就教育我要成为一位仁慈的主君,爱护子民,体恤民力。但人可不是羊,好好养着就会乖乖吃草,一遇上机会,每个人无一例外会变成狼。与其被他们爱戴,还是令他们恐惧更安全。救济是神殿的事,他们从我手里搜刮的那么多油水,也该拿出来用一用。”[1]
埃莉诺一笑:“您的演讲十分精彩。”
他对这刻薄不以为意,蓦地岔开话题:“埃莉,你不惜走到如今这步,是为了克里斯蒂娜,还是为了自己?”
“两者兼有。”
“真的?”安东尼斯似笑非笑,“你真的对克里斯蒂娜敬爱到这个地步?”
埃莉诺警觉地眯眼:“你想说什么?”
“克里斯蒂娜不是个好母亲吧,尤其在她失去丹尼尔之后……”
她没否认。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失去幼子后,母亲再没能从那个打击中走出来。在八国的日子里,埃莉诺没见母亲露出过欢颜。克里斯蒂娜的脾气甚至一日比一日变得乖戾,连好脾气的查理有时候都不得不退避防止情绪失控。
也许十二岁那年,埃莉诺她失去的不止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故乡和弟弟,那个神采飞扬的母亲也早在那时永远地逝去了。
“关于你亲爱的弟弟丹尼尔……”
埃莉诺漠然以对。
安东尼斯就叹了口气:“你真的不想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埃莉诺没放过对方转瞬即逝的错愕,心头一阵自虐似的爽快,她索性吐露实情,“塞坎达斯向我坦白了,丹尼尔是旧皇的亲生子。”
这次换安东尼斯良久沉默。他紧紧盯着她,无法理解她的沉着。
“那么你是否知道,我原本并不打算对克里斯蒂娜出手。但她无法割舍那个本不该降世的孩子,准备除掉父皇后再杀了我,自行登基。”
“原因和内情都无关紧要,”埃莉诺将裙摆上的花瓣一片片拿下,在掌心拼凑出一朵花,而后五指一翻任由花瓣落地,“结果是你毁了母亲,也毁了我的人生。”
“唯结果论太不讲理了。”安东尼斯叹息,倏地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如果只论结果,害死丹尼尔、令克里斯蒂娜发疯的不止有我、有父皇,从犯还有你。”
埃莉诺厉声笑:“你又要拿出什么耸人听闻的内|幕来吓我?”
他口气悯柔却也无情:“我觉得这太过残忍,那时便没有告诉你。埃莉,你好好想想,你如此执着于为克里斯蒂娜报仇,究竟是出于愤恚……还是罪恶感?”
有什么阴沉的东西在心湖水波下蛰伏已久,被安东尼斯的话语勾得蠢蠢欲动。那些亡魂的声音再次骚动起来。
埃莉诺本能地抗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他几乎与她额角相抵,逼视她的眼神如蛇,“你十岁那年,第一次到查理的故乡做客,回来后十分兴奋,急着和我分享八国的新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