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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俨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程前也已经接受,自己的母亲即将与这个人共度余生的事实。
  可是他不喜欢唐俨。
  可是尽管他不喜欢唐俨。
  程前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程云上夜班还没回来,看时间等不了她了,便背上包推着行李箱出门。
  未来的继子出国比赛,唐俨果然不会缺席。
  他的车停在楼下,黑身银纹的打火机在修长指间翻转,阴影勾勒出的侧面轮廓,比雕像精致。
  程前只来得及听见“咔”一声,打火机便消失在他掌中,好似魔术。
  男人从容下车,等待的姿态闲适。
  于世俗礼法之中,不着痕迹的放浪形骸。
  谦谦君子的面具半揭,桀骜不驯的本相半遮。
  这就是唐俨。
  本该矛盾冲撞的气质,诡异地驯服于他。
  毫无缘由地,有几分熟悉。关于这种感觉,一时并没什么具体头绪,程前抹去心里淡淡的抵触,放缓脚步喊声“唐叔叔”,便绕开他的车。
  唐俨却是盯着程前的背影出神。
  这是他的儿子。
  如此完美的作品。
  即便脱离了程云作为的前提条件,仍然值得他青睐的存在。
  满意到忘记收敛嘴角裂开的弧度。
  感谢,我的挚爱,小唐云。
  感谢你送给我这么卓绝的,礼物。
  一想到阿云此刻正因他而疲倦,安睡在他的床上,便更是愉悦到极致。
  “上车,阿前,” 唐俨慢悠悠地将车身横在程前的身前,“叔叔送你。”
  “不麻烦了。谢谢唐叔叔。”程前驻足,略略颔首算是致谢。
  “做事情,可以不用太讲究方式,更重要的是享受过程,还有达到目的,是不是?”唐俨笑劝。
  见程前顿住脚步,唐俨也适时地停了车。
  听话的孩子。
  唐俨正如此想道,便听他偏冷的声线再次响起。
  仍是拒绝。
  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唐俨摇摇头,蓦然失笑。
  多像年少的唐云。
  没等到同伴,程前已生疑虑,尽管地勤人员解释说是临时调动,向他道歉并为他引路,也不能打消他的怪异感。
  待到上了飞机,与普通机舱截然不同的豪华布局,程前便了然。
  沉默片刻,他重新拎起背包,不顾几位乘务员阻挡往外走。
  走到半途,倏然反身问道:“我的机票,可以重新办理吗?”
  乘务长摇摇头,“抱歉程先生,不能。”
  看程前试图组织语言,乘务长想起上面的叮嘱——不要尝试和程前争论,立马补充了一句,“如果您放弃本次旅途,今明两天您可能都无法再购买其他航班。”
  无处不在的唐俨式专制。
  如今已经不遮不掩了。
  程前面无表情,乘务长猜不透他喜怒,也不敢贸然继续服务。直到他入座,她才轻舒一口气指挥大家做好准备工作,再谨慎道一句“祝您旅途愉快”,便带领同伴退回至服务专区。
  起飞后,即使和严肃的乘务长坐在一起,乘务员也忍不住偷偷惊叹,“颜值太高啦太高啦!”
  “不是人!是神的美貌啊!”
  乘务长端坐着睨她一眼,“注意表情管理。”
  把五官揉回了原位,心脏却不消停,乘务员实在忍不住,烦恼地低声哀嚎,“可惜他一看就很小……”
  “不行,我一定要试试。”乘务员摸出镜子细细打量妆容,“不然人生遗憾!”
  乘务长正检查着记录本,闻言警告道:“劝你一句,你最好听得明白。”
  “千万千万,不要和这架飞机的姓氏有任何牵扯。”
  唐俨的人一直把他送到酒店。
  也算适可而止,没有多余到换了他的房间。
  正开门时,隔壁出来一个小姑娘,怀里抱一只黑色小奶猫。
  十五班的沉溪见。
  那个因孤僻而闻名,被霸凌后,接受和解的女生。
  是个漂亮干净的女孩子,眼神倔强清澈得让人印象深刻。
  出于同情,也或者欣赏,程前打了个招呼,不想她比他性子更沉冷,只是点点头便走开。
  可程前莫名看出了些呆萌。
  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失笑,程前推门进房间。
  太久不见,唐华觉得自己想疯了程前。
  好不容易脱身,找到他又不敢上前,只忍着情绪缓缓跟在他身后。
  这小别一场,让她不知该如何庆祝。
  可是她看到了什么?
  他主动,对别的女人示好。
  瞧他回味的样子。
  多么令人憎恶。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任由毁灭的欲望风暴一般肆虐心头,唐华转身离去。
  高跟鞋踩过掉落地板的酒红色残甲。
  明明马上就要比赛了,带队老师却突然组织大家到大剧院看演出,说是特地为调整大家的情绪准备的。
  听说是非常着名的舞团。
  队里基本都是男孩子,只有两个女生,都不太爱说话,还没有男生对舞蹈了解得多。
  于是凑在一起度娘一下,一长列看着就很了不得的名头占据屏幕。
  登时有人欢呼,要接受艺术的熏陶。
  也有人觉得,赛前看这种娱乐性的演出会妨碍自己的思绪,影响比赛。
  最终都被老师劝服。
  程前倒是挺感兴趣的,因为母亲程云曾经就是一名舞蹈演员。一直到有了他,她才换了工作,闲暇时也帮忙带过舞蹈班。
  路上,有人问,“于哥,以前怎么没听说有这好事儿啊,咱上头这是突然开了窍啊?”
  带队老师正出神,闻声立时挂上笑容,“哦,是是,这说明你们运气好啊!”
  心情本来就好,挨了夸更容易飘,问话的人开始跟同伴憧憬今晚的表演和势在必得的金奖,絮絮叨不停。
  后座的程前却眸色深沉,他分明看见,老师霎时闪烁的眼神。
  不过,终究是团队活动,他作为个人,没有必要深究其中蹊跷,眨眨眼,将视线投向渐黑夜幕下的异国城市。
  入场时,因为座位离舞台太近,大家还兴奋地叽叽喳喳,见观看演出的其他人都噤声,竖起食指互相提醒着安静下来,待灯光亮起,鼓乐齐鸣,更不由生出几分严肃。
  高中时代的生活简直没人性,平时接触艺术的机会真不多,少年们此时看得一个比一个认真,不管懂是不懂,享受到了是真的。
  “在国外看国内舞团的演出,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害。”有人感慨。
  “这些舞蹈演员都好像没骨头似的……什么?”有人看得入神。
  “就这?你接受艺术熏陶的结果就这?”有人笑骂。
  “他这是无知又想表达的典型发言哈哈哈……”
  “哈哈哈……”
  “闭嘴吧你,讨人嫌的家伙……艹!卧槽!看美女!”
  “什么啥我靠!”
  “哇……”
  一群半大小子你推我搡着看向舞台,抽气声此起彼伏,两个女孩子也直勾勾看向舞台中心灯光聚焦的少女。
  怎么是她。
  程前握紧双拳,全神贯注地锁定台上的人。
  悠远悲恸的乐声层迭交错,鼓点时紧时慢,少女的轻盈柔软,在一束光下跳跃旋转,裙摆扬起,如波澜翻覆,又似迷雾重重。
  骤然灯光变幻,少女撕裂裙身,高高抛起,纷飞如烟霞的裙身极美,人们却无暇从她身上分心去观赏。
  少女此刻一袭白裙单薄,肌肤胜雪,带着迷惘与绝望高高跃起、飞旋,一次又一次重重落地的动作,让程前身边的队员替她疼的倒吸凉气。
  掌声如潮。
  可他怎么竟觉得。
  她在万人中央,忍受孤独。
  世界吝啬,一束光是全部恩赐,偏生却暴露她于四伏黑暗。
  一舞罢,全场寂。
  灯光熄灭时,掌声雷动。
  压低的讨论声嗡然成片。
  热烈的氛围中,程前垂头,缓和因她灯灭前投来的一个眼神而震荡的情绪。
  她是个骗子。
  而他绝不会,再被她戏弄第二次。
  可是为什么,她眼里的恨意那么逼真。
  她又到底是不是,看向他。
  “刚才独舞的到底是谁?怎么也没个名字。”
  “节目单上没有吗?”
  “没有啊卧槽快,叁分钟之内,我要知道漂亮妹妹的全部信息!”
  “你给我滚~!”
  “哎程前,你这是困了吗低着头儿?”
  程前心思翻腾得凶,闻言颇恍然地抬抬头,他想走。
  可狠不下心。
  看不见她的每一分秒,都是错过。
  他做不到。
  乐声再起时,他身不由己地飞速看过去,登台的却不再是她。
  于是满腔失落,奈若何。
  “哎快看!那个漂亮妹妹!”
  “什么哪儿???”
  程前心头也跟着一跳。
  他迅速随着同伴的视线而去,果然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在观众席边缘翩然而过。
  “程前你去哪儿?”同伴喊道。
  “厕所。”程前侧首道,话落,脚步匆匆。
  她走得太快,穿过回转的走廊便不见踪影,程前接连寻过几个走廊后,终是放缓了脚步。
  身体里像不断进行着不稳定的化学反应,却始终达不到平衡,令人无解的躁动。
  穿着舞鞋的好处就是,走路不会有声音。
  唐华默然跟在他的背后,听他停住脚步后略重的呼吸,望他白杨一般的背影。
  程前,现在的你,是这么完美,这么的前程万里。
  我该怎么毁掉你,才更尽兴?
  身边多一个人,感觉是不一样的,程前试探着,慢慢回头。
  身后人脚步轻盈,姿态端庄,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直至与他擦肩而过。
  视他若无睹。
  程前顷刻间僵住身子。
  想抓住她,质问她,更想,重新占有她。
  不甘被她冷待,毕竟她曾那样火热地痴缠他。
  不解她一切的所作所为,和她极端反差的态度。
  可他是骄傲的。
  他绝不再任她操纵,喜怒不由己。
  于是,程前亦转身。
  背道而驰的两个人,谁也不曾回首。
  可呼吸却都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