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是一个好日子,至少为了给自己儿媳第一次上门的时间挑一个黄道吉日,特意夹着老花眼镜,翻烂了万年历的慕老先生是这么对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说的。
说到这个,慕老先生还难免为自己儿子谈恋爱了,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件事而吹胡子瞪眼。
若不是李彦冰和自己喝茶的时候,状若无意的提了一笔,又装作讶异的说道:“慕队还没和你说这件事吗?”
慕老先生僵着脸,差点当场给慕林打电话,逼问这件事。
最后,还是硬生生被李彦冰以“两人八字还没一撇,人家小年轻谈恋爱关我们这些老大爷什么事”为理由拦下了。
九十多岁的慕老先生并不以为耻,而是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儿子要是真的计较起来,还和李彦冰差不多岁数。
然后,就这个问题,慕老先生就着李彦冰究竟有没有在光明正大的占自己和儿子的便宜而和李彦冰讨论起来,将原本想要追问的问题抛之脑后了。
但是,慕老先生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等就是三年,还是自己逼着慕林回家吃饭之后,慕林才和自己通知了这件事。
慕老先生一边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和这个不孝子大打出手,一边又在私下里查着黄历,想找一个黄道吉日,就把这日子给定下来了。
慕林回家之后,就和顾洵提到这件事了。
刚刚回归社会,现在暂且是一个无业游民,只好在家负责貌美如花的顾洵,听到他说这句话,忍不住一愣,竟是难得觉得有点紧张。
奇怪的是,他当年独自一人逃出顾家,独自面对顾丹阳时,都不曾感到这么紧张。
他没有和正常人的父亲相处的经验,也并不羡慕。
陈洵作为一个并不情愿,也毫无准备的母亲以自己所能给的方式,弥补太多他身上对于亲情的缺憾。
让他即使在顾丹阳和顾延年毫无人性的教育之下,仍然成为了一个知道如何融入现代社会的人。
在顾洵看来,他的生命中唯一能和父母扯上关系的,大概是自己身上的每一处和母亲相似的地方,或是看不见的,被刻在基因中的生命密码。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现在,他却突然像是有了人性一般,理解了普通人见父母时的那份忐忑不安。
顾洵这样想着,也是这么对慕林说的。
慕林正在厨房洗碗,闻言,笑说道:“那挺好的。”——倒不是顾洵不愿意洗碗,相反的,他现在对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事情满怀兴趣。
有一种重新学会做人的感觉。
而慕林对于不会危害他本身安全和身体健康的事情,一贯是不阻止他的。
只是,他新官上任,就把自己的臣民摔得个七零八碎,很快就被弹劾,光荣下岗了。
慕林一边给他因为被碎片划伤,还执意将碎片全都捡起而造成更深的伤口的手包扎,一边明令禁止了他的学习进程。
顾洵倒也不介意,就开始在家里学着侍弄花草,慕老先生在他们家寄养的名贵的花草都难逃一劫,被养着病恹恹的,或是因为营养过剩而显得不太协调。
慕林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揽在膝上,询问他是否有什么打算。
说来也好笑,他当年刚刚醒来,花了三个月时间才成功走了出去,现在却要求顾洵在一个星期之内,就考虑好自己的前程。
大概也是因为理解了慕老先生当年看他浑浑噩噩的模样时的痛心的感受,才要求顾洵能够尽快赶出来。
顾洵很快就考虑起这件事,打算先盘一个店面,开一家书店,再做打算。
他之前虽然因为顾丹阳的原因,一直没有攒下钱,但好歹还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足够作为事业的初始投资了。——
顾洵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了这句“那挺好的”背后蕴含的故事。
慕林洗完了碗,坐在了顾洵旁边。
顾洵很明显的感受到沙发突然凹陷了一块,转过头,说出口的话却和正常人无异:“我去叔叔家拜访的话,需要送什么礼物吗?”
要不是慕林看到了他偷偷背在身后的手机上的网页标题写着“正常人第一次见岳父岳母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他可能会表现的比刚才更为惊叹一些。
顾洵对他略显得促狭的笑意置之不理,而是敬业的按照自己刚才查的资料继续演下去,“你父亲会不会不接受我,他要是不喜欢我,那怎么办呢?”
他越这么说下去,越无来由的感到了紧张。
慕林笑着看他说完,才慢悠悠的回答起他的问题:“不需要,不会,他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从小到大也没听过他几句话。”
顾洵皱着眉头,正经的模仿着答主的语气:“你知道全中国每天有多少对即将结婚的情侣是因为父母不满意,才会离婚的吗?”
“哈。”慕林忍不住笑出声,他很难想象,前不久还会在爆炸中舍身护住他的顾洵竟然会突然开始担心这样一件,似乎与它并不值得相提并论的事情。
顾洵不满的拍了拍他的手,当做对他的毫不在意感到抗议的表现,“我说的是真的。”
慕林反握住他的手,“确实是真的,但是,你为什么要去担心这件事呢?”
他望着顾洵的眼睛,温和的目光很容易就将顾洵心中浮躁的想法一扫而空。
慕林亲了亲他的额头,“他就算反对,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的。”
再者说,慕林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喜欢他。
一场关于见家长而引发的讨论,很快就由顾洵的主动告饶而结束。
顾洵:“什么时候?”
“七月十七日。”
顾洵一愣,很快笑出声,“是吗?这居然是一个好日子。”
他的笑声中没有愉悦,只有深重的寒意和无尽的嘲讽。
慕林下意识的回忆起沈一凡曾经发过的一叠关于顾家的资料中隐晦的提到,顾洵的生日和陈洵的忌日都是这一天。
说来也是讽刺,他关于顾洵的大部分资料竟然都是由沈一凡亲自告诉自己的,而顾洵本人似乎也默许了这件事。
顾洵挽住了他的手,开始和他商量起当天拜访时需要注意的礼节。
慕林纵容的笑了起来,哄着顾洵先去休息了。
虽然慕林嘴上说着不需要,还是在当日提着几盒据说可以防止老年痴呆的脑白金上门了。
慕老先生看到慕林领着一个男人上门了,但也没有很吃惊,他早就听李彦冰隐晦的提起过,慕林身边有个关系很好的人。
若不是对方是男孩子,他估计也觉得两个人可能还有点不可言说的晦涩情愫。
结果,就算对方是个男孩子,也被慕林领着上门了。
慕老先生极其挑剔的端详着自己的未来儿媳,也没能从对方的外貌和性格上挑出什么毛病,性格嘛,不用说,能够忍受自己儿子那样的人,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就是这年纪嘛,慕老先生看了看自己老当益壮的儿子,以及显然才二十出头的顾洵,忍不住开口埋汰道:“你倒是好意思找一个比你小这么多的男孩子,真不怕对方嫌你又老又没劲啊。”
顾洵很清楚的听到慕林嗤笑了一声,又轻又快,只让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慕林语速很慢,将脑白金放在门口的鞋架上,又细心地为顾洵拿了拖鞋,看到他换上了,才开口说道:“那就不劳您费心了,人家要是真要这样,那从一开始就看不上。何必到现在拿这个理由当借口。”
慕林面对慕老先生和他平日里的模样截然相反,他是玩世不恭的,嘲弄的,却又毫不避讳。
“诶,你这小子,”慕子青瞪了他一眼,又和气的招呼顾洵坐下,“孩子,你先坐着,茶很快就好。”
慕林闻了闻还在醒着的茶,又打开慕子青的藏在柜中的茶饼的纸包装,将茶叶混杂在茶壶中一起泡着。
慕子青:“喂,你不要暴殄天物了。”
他拄着拐杖,顾洵连忙扶着他坐下了,慕子青捶了捶自己的后背,才开始大声的抱怨起慕林,“这孩子从小就奇怪,他不喜欢喝茶,但凡喝茶一定要把两种风牛马不相及的茶叶混在一起,才肯喝。我以前天天得给他送茶叶,却没见他喝过,后来问他,他才说自己有这习惯。”
顾洵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偶尔起夜,慕林还在办公,自己就会顺手的拿起他的桌上的茶杯,味道确实是五味杂陈的,直呛得人难受。
慕子青见他赞成,就开始兴致勃勃的吐槽起自己儿子的“怪癖”。
慕林本打算在一旁听着,却被慕子青一句“有时间听别人讲话,还不如去做饭”给轰到厨房了。
顾洵偶尔抬起头,就看到慕林熟悉的背影在厨房中忙活。
慕子青突然说道:“我和这小子从小关系就不好,他觉得是我当年的不管不顾,他的母亲才会走的那么决绝,其实并不是,他的母亲啊,自小身体就不好,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就偷偷告诉我,她的身体里好像多了什么肿瘤,让我瞒着这小子,不要告诉他。”
“孩子啊,他从小就很倔,不喜欢听别人的,一门心思认准了自己心中所坚信的事物,即便摔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回头。”慕子青看向身边正襟危坐的顾洵,目光很温柔,就像是慕林经常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样,温和而又有情味,“你要是喜欢他,就和他好好过。”
顾洵默默地点了点头,有些手足无措。
慕子青又笑着打量着他,才小声的嘟囔道:“原来他喜欢的是你这样的,难怪我之前给他安排相亲,他都不愿意。”
顾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林就端着几盘菜走了出来。
慕子青一看,好家伙,全素宴,不见半点油水,难免哼了几声,“你平时家里就给人家吃这些?”
慕林和善的对他笑了笑,“那倒不是,若不是顾及某位年近一百,血压血脂总也降不下来的老人,也不会这样。”
慕子青转过头,和顾洵开始咬耳朵,“听到了吗?你以后老了之后,一定要远离他,这种男人总有各种理由嫌你老。”
他这话说的委实没道理,顾洵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只好露出礼貌的微笑。
慕林拉着顾洵坐下,“爱吃不吃。”
“唉。儿大不由爹啊。”慕子青叹了一口气,还是安静地坐下了。
吃完晚饭,慕林就带着顾洵回家了。
顾洵还想留下坐一会,慕林直接以“反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有机会见面”,就带着顾洵离开了。
正想说这话,却被抢了的慕子青为老不尊的跳起脚,大骂起自家不孝的儿子。
慕林朝他挥了挥手,就当告别了。
顾洵坐在车上,忍不住笑出声。
慕林突然觉得恼羞成怒,只好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顾洵也没有阻止,只是慢悠悠地回敬了一句,“警官,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