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迎面走来三名男人。为首的脸上两条刀疤,脖子上带着指节粗的金项链。他叼着烟,走近何小丽时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又带男人返嚟呀?”(又带男人回来?)
何小丽笑嘻嘻地在男人脸上亲了一口:“唔系呀!”(不是呀)
“噉系边个?”(那是谁?)
“唔讲你,哎呀,你理得好多!”(不告诉你,哎呀,你管得好多!)
何小丽与三名男人纠缠一会儿,很快作了别。苏穆煜皱皱眉,跟着她继续深入九龙城寨腹地。这里道路曲折,楼层间复杂多变。且恶臭浓郁,被维港吹来的湿热海风一传播,能熏出去好远。
苏穆煜知其身平,但还是叹口气:“女孩子要自爱。”
“呵,你跟老娘讲这些?后生仔,论年龄我该当你大姨的!”
何小丽好笑地拢了拢头发,她风情万种撇一眼苏老板,似听到什么笑话,“你要跟生活在这里的人讲自爱?你还不如与走`资派讲如何共`产。没道理的事嘛。你看看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钱可以卖命的?我们要活着,只用活着就行了。道德?自爱?开什么玩笑。”
连鸣拉了一把苏穆煜,接着对他摇摇头。连鸣知道苏穆煜这人很容易心软,看似清冷疏离,实则对谁都好。死鸭子嘴硬地说人各有命,又总把那世间大爱端在前面。
苏穆煜看看何小丽,又看看连鸣,最后双手一摊,算了。
贫穷的人,或许在有钱人眼中,被称为低端人口。他们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拼命在生活的道路上挣扎着。话说回来,这些人又做错了什么。他们并不是因为无所事事才贫穷,反而是因为拼命工作了,仍然无法生存。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教别人该如何生活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有些可笑。
说句实话,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何小丽住在九龙城寨的一间出租屋内,房间极小,厨房、卫生间连在一块儿。但从整洁度来说,何小丽确实像个勤劳的人。
她在衣柜中翻找,最后找出两件T恤扔给他们。
“将就穿一下,我这里只有这两件了。”
苏连二人没有挑剔,站在厨房水龙头边洗了脸,开始换衣服。何小丽靠在门边,她拿出一包劣质香烟,自顾自点上:“我就不问你们抽不抽了,一看都不太像会抽低价烟的人。”
连鸣觉得有些好笑:“何以见得?”
何小丽吐出一口烟圈:“后生仔,姐姐我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不然怎么这儿混。不过,你们倒是让我想起了我的弟妹们。”
“弟妹?”苏穆煜伸手要去脱衣服,忽然连鸣阻止了他,“干嘛?”
“到那边的柜子后面换。”连鸣抿着唇,占有欲十足。
苏穆煜一愣,看看直勾勾盯着他俩的何小丽,再扑哧一笑:“被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服了你了。”
苏穆煜走到柜子后方,连鸣站在原地等待。何小丽被这一幕逗得发笑:“行啦,姐姐我什么男人没看过!”
“你说的弟妹是怎么回事?”苏穆煜一边换衣服,一边询问。
“啊,他们啊……”何小丽忽然有些惆怅,“他们一生都在大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他们的生活,我也不会到香港来。”
何小丽的前半生很苦,她在十九岁的大好年华背井离乡,来到这个据说可以“淘金”的地方。她第一次到香港时,被眼前的繁华吓得局促不安。可她并没有退路,她在这浮世中坐着一叶扁舟,努力地想要寻找自己的金银岛。
她的肩上,也曾一边扛着家庭,一边扛着梦想。
苏穆煜已经换好衣服,他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我记得资料上写你当初被骗,是因为那人告诉你,你可以在香港当明星。”
何小丽撇嘴:“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
没错,当初被骗着从大陆来到香港,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港姐梦。那个时代,太多太多的艳星一脱成名,太多太多出身贫寒的人因演戏而爆红暴富。何小丽长得很好,身材也有卖点。
不过当初那人并没有如合约所说将她介绍给影片公司,而是直接把她送到了红灯区当小姐。
何小丽被人骂过,被人打过,那是一段不堪回首且灰暗的日子。她的梦破了,她也被现实的巴掌狠狠打醒。她逃出来后,发誓再也不要做白日梦。
苏穆煜耸肩,对于何小丽,他更多是同情。
“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后半生你活得很好,也算是苦尽甘来吧。你是希望我们帮你送信,能不能详细点说明情况。”
何小丽转过身道:“那个人是香港黑道大佬,很爱在赌场玩乐。他手握毒`品运营命脉,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但只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行了,别给他发好人卡。走黑的人没几个真正干净,也没几个真有菩萨心肠。说重点。”
连鸣换好衣服出来,他走到门外,再次将九龙城寨打量一番。难怪当初城寨黑势力无法无天,若在这里发生火并,警方讨不到什么好处。
何小丽有点瞠目结舌,她原以为连鸣至少也算个翩翩公子,不想说话如此无情。
“幸好你喜欢男人,哪个女人受得了你呀。”
连鸣抱臂靠在栏杆上:“不需要任何女人受得了我。”
何小丽转过头扑向苏穆煜:“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你做我男朋友吧!”
房间狭小,苏穆煜实在没躲过,他被何小丽抱了个满怀。女人柔软而硕大的胸脯在他的胸膛上磨蹭一番——真够膈应。
连鸣脸色漆黑,苏穆煜忍着笑把何小丽推开:“姐,大姐。求你别玩儿了,我们时间有限。现实中只有三小时,你造这个梦境,我们只有最多四天时间。赶紧说事。”
何小丽将手臂搭在苏穆煜肩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挂着他,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她一开口,又有些悲伤。
“他叫雄哥,两天后会在赌场露面。既然你清楚我,那资料上肯定也写了我离开香港一年后,雄哥死于一次势力纷争对吧?其实……当时我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我顾忌赶不上飞机,所以没有返身回去找他。”
“……我在飞机上不停祈祷,觉得以他的头脑和势力,肯定不会出事的。但一年后,我收到了雄哥被暗杀的消息。那个时候我觉得晴天霹雳,明明是他给了我一大笔钱,托人找关系,我才有机会移民到加拿大。”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自责,为什么,我当初为什么不回去。”
苏穆煜忽然打断她:“你现在说后悔也没用,后半生你不是好好活着了么。”
“嗯,对。”何小丽说,“人啊,都是健忘的。很快就会忘了苦难,很快就会忘了曾经对我们伸出过援手的人。但其实也没忘,往事总在必要时刻,又悄悄爬出来。我呢,年老濒临死亡时,无可避免地,疯狂地想念起了他。所以……”
“嗯,所以你拜托了死神,要以梦传信,对吧?”
苏穆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