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明日就是中秋节,金玉和张妈妈提前在家里包了粽子,不多,但也够家里上下几个人吃。只因今日陆先生从凉雁关回来了,他专程去接霍芙的。年关那时沈浪走得急,许多事情没法处理,便留了霍芙在那里。
这一转眼七八个月没见,霍芙肚子跟放了西瓜似的。金玉看着都有些吓人,难道她以后也得是这样?
看来,陆先生很争气,在凉雁关的时候,就把正事给办了。他背着包袱,两只手都扶着霍芙,深怕她摔倒,那小心翼翼的。
金玉觉得,霍芙真是活得非常聪明的人,从看人到选择人生道路,每一步,她都选对了。
两人许久没有见面,金玉是真的开心,她又不少话想要同霍芙说,也想问问绿微的情况。当时因为宋固,两人的关系闹得不太好。后来,绿微闹脾气要给沈浪做姨娘,自然和金玉越加疏远了。
下午便吃上了粽子,沈浪也在,便办了两桌,一桌主子们吃,一桌是下人小厮坐着。一样的酒席。吃完了,沈浪一人给发一个大红包,还放了两天假,让他们欢欢喜喜回家过中秋。
张妈妈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后来一直没有嫁人,留在靖远侯府照顾沈浪。她把沈浪当半个儿子的,只是这种话不敢说而已。
金玉和沈浪花钱去游船,她便跟着去服侍。沈浪给她买了一样的仓位,是真心地待她。
张妈妈便也欢喜享受这一回。
于是,八月十四这一天,沈浪便携了金玉去游船,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不过,走的时候,沈浪让张妈妈把大厅的灯点着,多放点灯油。府里虽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但也怕小偷惦记。
就这样,这宽敞干净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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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包了一艘游船,十分的华贵。他邀沈浪和金玉去住。
既然太子送了人情,还设了酒宴,沈浪和金玉作为客人,便有义务去陪着。据说有些忐忑,从上船开始。
等着太子开宴,一直没有讯息,直等到她肚子都叫起来。沈浪怕她饿着,便叫下人先弄了一些小食,尤其是暖粥,填填肚子。
那天晚上,太子都没有出现。金玉整晚上都睡得不安稳。船舱有些低矮,是拉缩门,东洋传来的那种。
空间有些密闭,她和沈浪睡在里头,很不舒服,如同困在牢笼里。
沈浪将她抱在怀里,让她趴在胸前,还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有光影从外头照进来,金玉终于不那么心慌。她在等一些事情发生,但不知道,那些事情会不会如她所愿。明日,便是中秋节八月十五了罢。
沈浪拍着她的背,直到半夜,金玉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日醒来时,金玉还在那小室里头,沈浪已经不在身边,她有些慌。刚坐起来,沈浪从外头将门拉开,他去弄早饭了。
天已经亮了,沈浪说:“吃完饭,我们回家。”
他的脸色很轻松,但金玉感觉是有什么发生了。
沉默着吃完早饭,沈浪又给她塞了一些酸梅子。金玉也不再拒绝,就当是默认了。
他们是坐马车回去的,金玉坐在车里,沈浪给她讲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共三件。
第一件事,是她堂兄酉川被太子打残了,因他和太子抢女人,强行要了那钰止姑娘的清白身子。正躺在金玉置办的院子里没人管,只吊着一口气。
第二件事,是她祖母,去沈浪和她的院子里,拿斧子劈了门进去。大概是打算杀人,没见到人可杀,又不知为何一把火放了整个沈府。因为火势太大,再加上家里的油缸破了,导致菜油漫到院子里的木材上,挡住了她逃出去的路。更重要的是,她被人砍下来六根手指,那六根手指就在酉川的床边,血淋淋的。
听到这里,金玉的两只手交缠在一起,这两件事她都是料到了的。既然沈浪说有三件事,那——
沈浪伸手,握住她僵直的手指,捧在手心里,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第三件事是,你父亲为了救你祖母于火海,一道死了。”
根据验尸官和周围救火的人说,酉安石看到大火里的母亲,执意进去救她。刚进去就被垮下来的门梁给压住了。许氏对他动了斧子。所以,许氏死在了酉安石的后头。沈浪不忍心再说,他怕金玉受不住。
金玉眼里的泪涌出来,她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父亲是很懦弱,但是他是她的父亲啊。她始终还是舍不得对他残忍,所以从始至终没有给父亲钱财,也没有给他送什么东西,那晚还托人给他送话,让他去听听曲儿。
金玉给他点了一出戏,他很高兴地说,一定会去。
这一出戏要唱到很晚,等到这出戏唱完,他还是她的父亲。虽父女两人像刺猬,但是离得远一些……是她最后的奢望。毕竟她已经没有了母亲,只要父亲活着就好了。他不爱她,但是他还是她的父亲。两人隔得再远,也是活在同一个世上啊。
金玉几乎被这个消息压垮,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为何沈浪会对这些一清二楚。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晕了过去。
她下身有些微见红,沈浪急忙叫楚新调转车头,去张太医家里。
张太医给金玉把脉,又开了保胎的药:“夫人本就思虑过重,胎气不稳,近日受了刺激,差点小产。吃了药,静养几日再看。”
沈浪连连点头,叫人熬了药,一点点喂金玉喝了。
金玉醒来时很虚弱。她倒没有哭,只是眼睛里有泪,一直不停地流。
沈浪给她擦泪,眼睛下都擦红了一大片,不忍心再擦。
“我要去看看。”金玉一想到昨晚的惨状,就没办法平静。
沈浪说:“你必须静养。若你非要看,等三日之后,胎气稳了,我不拦你。”
金玉没有说话,但乖乖把药喝了。
沈浪将她抱在怀里:“我知道你挂心,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先保住肚子里这个小的。”
“嗯。”金玉点头,她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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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似乎早有准备,他叫人把城里东边的小院收拾出来。虽然比不得京郊之前的那院子宽敞,但在城里勉强住着,靠近张太医的府上,沈浪也放心。
金玉住到这新房里养病,她没怎么说话,都是沈浪照顾她,请了几天假没去上朝。
夫人流眼泪,流了整整三天,那眼睛肿得都不是一个桃子能比的了。张妈妈候在隔壁房里,就怕有事。
就这么在家里养了三天,金玉向沈浪保证,她会保重身体。沈浪才叫人去安排马车,回到他们那个家。
站在残垣废墟外,金玉看着那一大片被烧焦的土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岁月安好。她和沈浪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处处都同张妈妈用了心,一把火就这样烧没了。
据沈浪说,夜里起火时,已过了三更,街坊四邻都睡了。再加上,他们这宅子实在是偏院,人家稀疏,就算是有人想救火,也无能为力。
也就是这一回,沈浪忽然发现,住在京郊也不是什么好事,为了金玉,他便下定决心,把宅子定在京城中心。有太医、有吃有喝,发生任何意外,都能及时处理。
金玉站在废墟里,这里曾是家里的大院,她环视四周,入眼都是黑漆漆一片。
沈浪见她沉默,给她指了前厅的方向,她父亲死在前厅门口。而她祖母死时,坐在大厅的正上首,手边是那把大斧子。
火,不是许氏放的。是跟着许氏的江洋大盗放的。当然,是许氏带他们去的,还是他们自己跟着去的,不得而知。
金玉没有踏进前厅,她只看着那门槛,门槛边上有一根长长的圆木,已被烧得漆黑。
接着沈浪带着金玉去看了她父亲的尸身,已经浑身焦黑,自然蜷曲,面目不算狰狞。因为在大火烧死之前,就已被人一斧头割了喉咙。
金玉没有哭,只是脸色有点白,沈浪扶她回去歇着。
据官衙的人说,这老妇人和这老头原是江洋大盗,不知为何看上了沈浪的宅邸,眼看没人,他们便去打劫。后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纠纷,其他盗贼将老妇人的手指砍断了,还将老头一斧子砍死。
此事虽然惨烈,尤其是沈浪的宅子成了凶宅。损失惨重,唯一一点,要不是沈浪仁心宅厚,中秋外出游玩之前,给家里的下人都放了两天假,不然,怕是要死人,摊上人命。官衙的人安抚沈浪和金玉。
马车里,金玉靠坐在沈浪怀里,头枕着他的肩,她说:“谢谢你。”
她祖母的手指是在她置办的宅邸里被砍断的,可听这衙役说,她祖母的手指在她府里找到了。这样一来,她与许氏的关系,便彻底断了,更不会有人查到她头上来。
不光手指,这其中清除痕迹,怕也是极费工夫,也极有风险的。一个不小心,连沈浪也会牵连进来。这也是为何,她不愿意把计划告诉沈浪的原因。她的过去,是她要处理的问题,她不想沈浪因此付出代价。
沈浪没有说话,只轻轻按揉着她的手心。
回到宅子里,金玉还是哭,倒不像之前那般汹涌了。
晚上,沈浪和她同塌而眠。
金玉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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