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陈芳羽刚坐进车里,拿出来一看是未知来电,不禁冷笑一声接通道:“消息够快啊,这么急就打过来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电话那头是个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的电子音。
“我跟他说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陈芳羽的语气很冷,“你我也就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少拿出领导架子来压我,想显摆找别人去。”
对方并没有被他这几句话激怒,或许是因为变声器的缘故听不出情绪上的起伏,“我只是想警告你,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要是翻了船,你也跑不了。所以,别想着跟我玩花招。”
“你还有闲工夫来威胁我,看来心情不错?”陈芳羽目光一沉,“听说他坠崖后至今生死不明,你就坐得住?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那头电子音静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没找你细究这件事,你倒主动提起来了?他真的是自己坠崖吗?难道不是被什么人推下去的?”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良心好受一点的话,我还就要告诉你,他真是自己跳下去的。至于他轻生的原因,你心里最清楚。”
“够了!”冰冷的电子音难得听出些生气的意味,“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管。总之你记住,不要节外生枝,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不留情面?”陈芳羽的眼神更冷了,隐隐透出一抹杀意。“你不是已经想动手了么?装什么大尾巴狼。”
陈芳羽回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下午大概三点的时候,他在家里接到慕西泽的电话。
“我们见一面吧,四点西山公园,我把定位发给你。”慕西泽开门见山。
“为什么突然找我?”陈芳羽问。
“有事。”慕西泽显然不愿多说。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去。”陈芳羽也不客气。
慕西泽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陈芳羽听到他好像轻轻地叹了口气,终于声音又传了过来,“芳羽,就拿我俩认识这二十几年的交情做担保,信我一次,就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没听见回应,陈芳羽默默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好,不过我只见你一个人,如果看见有其他人在附近,我就走了。”
“好,不见不散。”慕西泽的声音里有一种决绝,让陈芳羽听了忽然有些心慌。
“康哥,等下你跟我去,带上真家伙,万一有变——”陈芳羽没把话说完。
静立在一旁的男人定定看着他,问道:“要杀了他吗?”
陈芳羽一时没出声,扭头默默注视着窗外,过了好久,说道:“只要他没有置我于死地的意思,就不要动他。先去听听看他到底有什么事吧。”
“是。”康哥简短地应道。
三点四十五分的时候,陈芳羽就和康哥一起到了定位的地点,还没看到慕西泽的身影。
陈芳羽给康哥使了个眼色,他就主动退到一边。因为悬崖这里视野还算开阔,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还事先安排手下小弟前来清场,所以倒不用太防着暗箭伤人。
三点五十五分,慕西泽也到了,只有他一个人。
“你工作做得挺周到啊。”慕西泽在来的途中已经碰到陈芳羽的人假装维修工人把其他不相干群众都哄走了,这时又看到康哥站在一旁,不禁感慨了一句。
“你什么都没说清楚,我肯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陈芳羽双手插兜有些不耐烦地说,“到底叫我来干嘛?”
“来杀你。”慕西泽淡淡地说。
陈芳羽的脸色顿时变了,几乎是同时,慕西泽听到身侧响起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声,扭头一看,康哥手里一杆黑黢黢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慕——西——泽——”陈芳羽咬牙切齿。
“别紧张、别紧张。”慕西泽耸肩笑了笑,“我能被放出来,确实是因为这个理由。但是,我没打算真的执行。”
“被放出来?你什么意思?”
“这两天,我一直是人身自由被限制的状态,所有通讯设备都被没收了,跑也跑不了。如果今天不是为了让我除掉你,他们只怕还关着我呢。”慕西泽依然笑着,只是笑容开始变得无奈。
陈芳羽不是傻子,他已经听出些名堂,“你说的‘他们’难道是那两位?最近风声刚有点紧,他们就急着要灭口了吗?”
慕西泽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比起这个,我觉得更难以置信的是,他们居然让我来动手。说真的,你看我像个杀人凶手吗?”
陈芳羽感觉慕西泽的样子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于是皱眉多看了他几眼后才说:“你既然都告诉我了,那我想问问,假如你不杀我,他们会怎么做?换个法子继续尝试?”
慕西泽摇摇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我一直觉得我不是,就算是先前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虽然知道我日后可能会接触到的事情,但我内心一直很抗拒,我一直想,能不能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在不伤害到亲人的前提下,摆脱这种既定的命运?可是,没有。我抗拒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妥协了。为了救亲妹妹的性命,我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她们年龄一般大,凭什么一个为了活,就必须让另一个死呢?”
“你做都做了,现在多愁善感有用么。”陈芳羽硬着口气说道,但其实他这时心里是有些不安的,总感觉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
慕西泽慢慢地走向陈芳羽,完全无视身后康哥依旧笔直的手臂,轻轻笑道:“我不是多愁善感,就是觉得这些事情都很荒唐可笑。芳羽,你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践踏那些无辜孩子的生命?他们是孤儿,你曾经也是个孤儿,你应当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为什么能下这种毒手?”
“想教育我的话还是免开尊口吧。”陈芳羽面色阴沉,“生意就是生意,别扯那么多道德规矩。而且,正因为我也是孤儿,所以我更加清楚,孤儿根本不值得被同情。或许在过去的某一刻,在他们被抛弃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可怜的。但是在那之后,因为这样的经历、这样的人生,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可以心智健全地长大成人?长期处在缺乏关爱、照顾、甚至连一点点关注都没有的环境下,他们的心理迟早会扭曲的。你看看我,不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吗?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真的不幸长大了,进入社会,恐怕不是在摧残自己就在祸害别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脱离苦海,还可以帮助到那些真正有人关心、有人在乎的孩子。我是在帮他们,帮所有人。”
“这就是你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吗?”慕西泽摇摇头,神色变得有些伤感,“或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因为从小缺乏关爱,的确会比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更特殊一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会成为坏人。而你,更加没有权利来替他们选择是否可以生存下去。这么多年来,你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
陈芳羽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你今天来就为了说这些?你有病吧。”
慕西泽无奈地低笑两声,“只是作为朋友的最后一点忠告罢了。从今往后,你再要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机会再发表自己的意见,索性今天都说出来。”
说话间,慕西泽已经渐渐绕到了陈芳羽的后面,几乎就站在悬崖边上。
陈芳羽忽然意识到什么,伸出手去拉他:“喂——”
“别过来!”慕西泽又向后退了一小步,一只脚的脚后跟已经悬空了,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陈芳羽,方才那种稍显勉强的笑容已荡然无存。
“西泽——你不要乱来!你先回来,有话我们好好说……”陈芳羽脸都白了,想靠近慕西泽又怕动作太大反倒坏事,只好先劝他道:“就算是我做错了,这也不该是你想不开的理由啊!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一个会轻生的人,你想想你周围还有那么多你在乎的人,你舍得他们吗?还有苏纪——对!你不是一直想保护他吗?要是没有你,他就危险了!”
慕西泽微微侧头,看向陈芳羽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困惑,还有几分失望。“到现在,你还在用他来威胁我?你们为什么都喜欢用威胁的手段来让我替你们做事?我的亲生父母是这样,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是这样……明明你们才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是,苏纪是我老师的儿子,老师待我不薄,他现在已经死了,我就想保住他儿子的性命,也是我报答他这么多年栽培之恩的唯一方式。可是我在从谁手里保护他?”慕西泽说到这里眼眶红了,他停顿两秒,才接着道:“你,还有我所谓的亲生父母,一次又一次,拿苏纪的安全当筹码,来要挟我做事。你们在我心里,都是难以割舍的、亲人一样的存在,可我对你们来说,却仅仅是一枚便于利用的棋子。二十几年了,除了爷爷和老师,你们还有谁真正把我当成过家人来对待?为了维护这种虚假的‘亲情’和‘友情’,我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直到今天,我还要为了‘苏纪的平安无事’,接受我亲生父母的命令来杀我这辈子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西泽……”陈芳羽牢牢盯着这个单脚立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人,恳求道:“你千万别冲动,这些话你早就应该跟我说,如果能早点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我不会那么逼你……”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慕西泽低下头,看着脚下,似乎有些头晕,身体又轻轻晃了两下,小声说道:“我实在太累了,也受够了,就这样吧。”
“别——”
“杀人偿命。我杀了那个无辜的孩子,这么做,就当是赎罪了。”说完这句话,慕西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张开双臂,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急速下坠,顷刻间,就消失在陈芳羽的视野中。
“等等……到底……”陈芳羽呆呆地匍匐在地上,眼睛盯着崖底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想要看出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我们得走了。”康哥这时走过来拉起他,“有人落水,难保不会被人看见,说不定已经报了警,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陈芳羽心里明白康哥说的是对的,但他的身体却在抗拒离开。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太可能被情感束缚住手脚。但是方才那一幕,给他内心带来的冲击着实不小,他一时还无法接受慕西泽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决绝离开的事实。
“走了。”康哥这回几乎是将他拦腰提起,夹在胳膊肘下,仿佛老鹰捉小鸡似的拖着他往下山的路走去。
直到两人坐进车里,见陈芳羽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康哥又说道:“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就跟他那头的人说一声,他们肯定会来找人。以我们的身份,在这种时候不方便出面。”
等了半晌,才听到陈芳羽幽幽应道:“我知道了。”
接着他拿出手机,上下来回翻了几遍,最终手指停留在“苏纪”的名字上。
“李常晟,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我觉得,十章以内,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