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软绵绵的,淡不可闻。
宋越川却愣住,终于正眼扫了那护士一眼,接着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
两人的身高悬殊太大,宋越川坐在病床边,一声不吭地任由护士帮他差纱布。
身后的人手法显然跟之前来换药的护士不一样。
动作很轻很慢,显得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他。
宋越川唇角收紧,呼吸都忍不住慢下来。
他抬眸看向正前方的窗户,玻璃上清晰地倒映出身旁的人。
女孩的身影纤瘦单薄,此时微垂着脑袋,淡蓝色的医用口罩遮住她的脸,唯有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此时目光专注地帮他一道一道拆掉背上的纱布。
只一眼,像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电流传进他心口,直击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来这之前,恩禾不知道宋越川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如今亲眼看到他脊背大面积的灼伤,尽管有每天都在换药,但腥红的伤口还是有感染发炎的地方。
正在愈合的地方慢慢长出新的皮肤,脆弱得暴露在空气中。
这样的伤口以后肯定会留下疤痕的。
恩禾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熟练地拿起药水和棉签,动作很轻,一点一点处理掉那些感染发炎的部位。
伤口看着很疼,但身前的男人却一声不吭。
从上药到包扎,两人谁也没说话,恩禾的速度很慢,整个动作有些颤颤巍巍。
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前的人正双眸定定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恩禾稳定心绪,镊子捏着棉球,垂眸沾了碘酒,来来回回,帮他消毒伤口。
宋越川心口酸酸胀胀,却没有催她。
系紧纱布之后,恩禾总算悄悄松了口气,她手脚利索地收拾好药物,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身前的人忽然伸手轻扣住她的手腕。
男人的掌心滚烫,包裹住她手腕上的皮肤,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温度。
恩禾垂眸,卷而密的长睫像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低低地覆盖下来,一双乌黑圆澄的杏眼干净剔透。
两人视线相撞,周围浮动的空气都仿佛慢慢凝滞。
窗外是茫茫冷寂的黑夜,病房里却一片明亮,温暖如春天。
面前的男人眼窝深邃,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颜色极淡,神情静默。
宋越川呼吸都顿住,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眼神都不曾移动半分。
这样的视线直白,带有不加掩饰的侵略性。
恩禾眸光微顿,向后退了一步,试图抽回手。
但宋越川却丝毫不给她逃离的机会,温热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手腕,压根没有松手的迹象。
眼前的一切像是在做梦,却又无比真实。
宋越川唇角收紧,沉静的眉眼凝视着她,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声线低沉沙哑,小心翼翼唤她的名字。
“恩禾。”
恩禾眼睫轻颤,目光落在男人微拧的眉心处。
她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宋越川的手缓缓向前摩挲着,掌心慢慢覆上女孩微凉的手背,轻轻握住。
他唇角稍扬,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笑,漆黑剔透的瞳仁有不易察觉的光芒和温柔,宛如一池深潭。
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不知道为什么,恩禾听到这句,眸光微动,心口一下子充满酸涩,止不住的冒出来。
脑子里再一次回想起白天在警局看到的监控画面。
宋越川凝视着她,接着慢慢抬手,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捻住口罩的下端,动作极缓地拉下来。
淡蓝色的口罩下移,渐渐露出女孩精致小巧的鼻尖,莹白干净的脸颊,嘴唇紧咬着,慢慢泛白。
看到恩禾的脸,宋越川眼神蓦地变软,只剩温柔,定定地看着她,唇角的笑意也随之蔓延开。
恩禾攥紧指尖,目光扫过刚才替换掉的沾血的纱布,眼眶酸酸胀胀,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努力克制着呼吸,声音有点哑,问他:“你不怕死吗?”
当时那么大的火,如果不是运气好,两个人很可能都没命了。
女孩微垂着脑袋,小巧的鼻尖微微发红,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此时褪去一身尖锐的刺,终于愿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宋越川像是长期身处在一座密不透风,昏暗阴沉的密室,此时终于瞥见一缕光照进来,于绝望中生出最后一丝希望。
宋越川喉咙发紧,薄唇牵动,轻吐出一个字:“怕。”
恩禾垂眸,黑白分明的杏眼望着他,扯着嘴角,想笑却笑出来,“怕你还要逞强?”
听贺子羡说,宋越川开进去的那辆车,事后拖出来的时候只剩一副焦黑的铁架。
如果宋越川再慢几分钟,恩禾都不会活着出来。
宋越川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语气诚恳却认真:“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宋越川一直都记得,恩禾最怕疼,身上磕磕碰碰一点小伤,都会疼得抹眼泪,以前就连生病打针都要他陪。
他没办法想象,女孩身处火海,真正受伤的时候该是怎样一副画面。
比起心痛,他宁愿替她扛下所有苦难。
恩禾低垂着眼,看向两人相握的手,有一瞬间的愣神,也不知是病房里的空调温度过高,还是别的,恩禾只感觉到手背都在发烫,不容忽视的温度一点一点曼延进心口的位置。
她抿唇,终于回过神来,慢慢收回手,开口说:“宋越川。”
“谢谢。”
女孩的声音很轻,软绵绵的,一字一语却格外清晰。
掌心落了空,宋越川胸膛微微起伏着,手掌虚虚握住。
“你的公司真的......”
话说到一半,恩禾欲言又止,担心“破产”两个字又会戳中宋越川某处伤口。
宋越川抿唇,沉黑如墨的眼底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淡声回答她:“嗯,破产了。”
周围静寂无声。
网上看到那些传言,与此时亲耳听到他本人承认,完全不一样。
记忆里的宋越川一直都高高在上,似乎一直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的公司面临破产,这种一夜之间从高处坠落深渊的感觉,恩禾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短短一瞬,宋越川甚至很清楚地在恩禾眼底看到一种叫悲悯同情的情绪一闪而过。
宋越川微顿,眼底意味不明。
两人没再说话,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中。
恩禾的视线下意识下移,忽然耳根一热,随即偏过脑袋,拿了旁边的衣服递给他,“先把衣服穿上。”
刚才两个只顾着说话,现在才留意到宋越川裸/着上半身已经大半天了。
宋越川扫过恩禾手中的衣物,黝黑的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声线低沉,很轻:“帮帮我?”
一本正经,又有点恳求的意味。
恩禾看他一眼,没多想,撩起袖子,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
系扣子的时候,宋越川配合地微俯下身子,两人视线平齐。
恩禾抬手扣好第一颗扣子,面前的男人微垂着脑袋,黑如鸦羽的眼睫低低的覆盖,深邃温柔的目光安静无声地描摹过女孩精致清丽的眉眼,滑过秀挺的鼻梁,落在花瓣似的粉唇,停了几秒。
两人谁也没吭声。
恩禾微微仰着脑袋,眼神澄澈如水。
宋越川看了她一会儿,狭长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她,脸上分辨不出情绪。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恍如梦境,他担心只要一睁眼,就会消失。
两人清浅的呼吸慢慢交融在一起,属于宋越川的气息清冽好闻,夹杂着淡淡的药水味,充斥在周围,近在眼前。
近到恩禾能看清他浓密的眼睫,眼底的阴影。
恩禾的手抖了一下,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悄无声息地身体向后倾了一点,视线不敢再看他,只盯着他胸前的纽扣,一颗一颗往下扣,神情却隐隐有些慌乱。
似乎隔了太久太久,宋越川看着眼前的女孩,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五年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孩的一颦一笑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深深印刻在他心底,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更早。
宋越川抿唇,嗓子压低声调沉静平缓,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心疼?”
空气静了一瞬。
男人黑黢黢的眼沉寂无声地望着她,眼底有种不易察觉的执拗和认真。
两人的视线相撞又错开,恩禾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她粉唇一翕一合,轻声喃喃:“没有如果。”
他们都好好的,逃离了那片火海,人生又得以延续。
所以这种假设并不存在。
闻言,宋越川的目光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
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却始终扎着一根刺,轻轻一撞就难受。
然而事实上,当宋越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恩禾的眼神就已经无处安放了,全靠表面的镇定,心跳犹如打鼓。
身边的男人忽然淡声开口,声音轻似低喃:“......你跟齐星远。”
他低声询问,却只有不完整的半句话,忍耐克制的沉默中,后半句却仿佛在唇齿边咀嚼了无数遍。
后半句他不用说出口,恩禾就已经知道内容是什么,她抿唇,摇了摇头,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跟他说明同齐星远的关系,“我们是好朋友。”
简简单单一句话,宋越川很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女孩白嫩细瘦的颈线,唇角缓慢地勾起一抹清浅的笑痕。
他“哦”了声,喉间溢出的声音带着低沉性感的磁性,说:“那是不是表示我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