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胡陈氏,双眼发直,搭在矮几上的手开始无意识的颤抖。
“行之,你进去看看老夫人如何了,几位太医可商议出什么结果来?”
华氏的嗓音带着诡异的沙哑,厅内无一人说话,只有胡陈氏嘤泣不停的动静,引得众人都向她看去。
温克行已察觉出一丝不对,胡陈氏是他让母亲寻回来的,目的是一把将大房拖进泥潭里,可如今这人却落入温落芙的手里,不可能没有古怪。
下意识便不愿走:“紫云在祖母身边伺候着呢,有什么事儿会出来通……”
“进去!”话还没说完,从不与他高声说话的华氏,突然便是一声暴喝。
看着华氏满头虚汗,温克行蹙眉微愠,沉吟片刻便往房里走,起身时还隐晦的看了一眼,满身脏污的胡陈氏。
等温克行走出去,阿芙才笑道:“二伯母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件小事,让长兄瞧瞧又何妨?”
“后宅阴私,与他有何干系?”华氏面容平静,拿着丝绢擦汗的手却还抖个不停。
阿芙一笑:“难为二伯母将二房的几个兄弟姐妹保护得这般好,”说着便往姜氏身边一靠:“不像我们大房,统共两个孩子,我那可怜的弟弟如今还远在五台山呐。”
说得姜氏心酸,要去给她抹泪却摸了个空,垂眼看她,就见她露出抹狡黠的笑。
站在后面的桂妈妈,满脸无奈的将厅内伺候的人如数遣出去。
“够了!”一旁的徐氏忍无可忍的怒吼道,怒瞪着胡陈氏:“说话没头没尾,还不从实招来!”
胡陈氏身子一缩,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给吓了出来,哆嗦着将尘封已久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胡陈氏一家老小都是徐家的家仆,胡陈氏自幼随着徐氏一同长大,老子娘又是徐家几个主子身边得用的人,同时又身为徐氏大丫鬟的她,嚼用甚至比小官家的姑娘都要好些。
主家好伺候,家里也和煦,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美中不足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胡陈氏有个嫡亲的兄长,名为陈金,作为书童跟在徐家二公子身边读书,一来二去便识得几个字,写得几个大字。
胡陈氏一家伺候徐家的主子很有几辈子了,又有谁愿意生生世世都做奴才呢。
得知陈金有几分好学的苗头,陈家两口子日日夜夜都在琢磨,如何才能求徐家人放他们出府。
在临朝有明令,奴籍者,不得入仕。
陈婆子满腹心事,一时不妨,就和当时还是夫人的徐老夫人说漏了嘴。
徐家人厚道,没两日便让人领着他们去府衙销了奴籍,只剩了个在徐氏身边伺候的胡陈氏,徐氏习惯她伺候,离不开她,而胡陈氏自己也舍不得离开这富贵窝。
可又担心万一陈金一朝高中,有幸入朝为官,风光无限时,她仍旧是个奴才。
这也只是胡陈氏小人之心罢了,徐氏信重她,转脸便把她的卖身契交给了她,让她什么时候想离开了,走便是。
于是,陈家人欢天喜地的在上京城郊佃了户二进的宅院,又花大价钱将陈金送去徐二公子所在的私塾读书,陈婆子买了架纺车,陈老爹在郊外佃了几亩良田,织织布种种田,以此维持生计,徐家人还记得他们,时常会给他们送些粮食布匹,胡陈氏在徐氏身边伺候一个月月例便有好几两,足够他们过得宽裕。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陈金读书是有几分小聪明,一开始还学得好,时常惹得夫子夸赞。
陈家人佃的宅院离私塾有些远,陈婆子担心陈金早起晚归熬坏了身子,便给他银子在私塾住下了。
所谓男子有钱就学坏,此话历来不假。
不出一月,陈金便渐渐不去私塾了,和上京城里的二五仔混迹一起,入赌坊进花楼,没钱了便向陈婆子要。
一开始还只几两的要,后来玩得大了几两银子算什么,在听雪楼喝杯茶都得五十两,更别说花楼里的姑娘。
便往多了要,一次几百两,几次下来陈家便被掏空了底,偏生陈金又在赌坊欠了银子,足有大几千两,这便是把陈家人都卖了也赔不上啊。
陈家两口子砸锅卖铁只凑了百多两,连边角都不够,赌坊那里是能说情的地方,期限一到还不上,便要陈金断手断脚。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去求已经跟着徐氏嫁进温家的胡陈氏。
胡陈氏不过是个丫鬟,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把自己攒起来的嫁妆,以及平日里徐氏赏赐下来的小玩意儿如数变卖,也不过凑了三百两,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五百两左右,根本不够。
另一头,陈金迟迟还不上钱,赌坊的打手闯进陈家二话不说便将他手脚打断,扬言若三日之内还不上,便将他卖去花街尾的南风馆。
南风馆,顾名思义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在陈家两口子眼里,陈金是他们的命根子,是读书的好料子,将来能中举,能当大官的,怎么能去那等腌臜地?
宝贝儿子不可以,他们还有个女儿呢。
陈家两口子再一次去找了胡陈氏,半是祈求半是哄骗的说:“若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赌坊便要把你卖了,你自己好生琢磨吧。”
胡陈氏一个姑娘家,能琢磨出什么来,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有个人找上门来。
“若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你大哥在外头的欠账,我帮你出。”
胡陈氏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太阳高挂在天上,藐视芸芸众生,而坐在高椅上的二夫人华氏,就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太阳,藐视她这只蝼蚁,只需要抬一抬手,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胡陈氏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毕竟多少年的感情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二夫人告诉奴婢,盯着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无论送的什么都要告诉她,后来二夫人就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与大夫人送来的数珠一模一样的东西。”
“奴婢后来才知道那是益母草汤汁浸泡过的,后来她还曾命令奴婢往您吃用的膳食里也添加益母草汁,等她即将生产的时候,便停了,所以请来的医女并未有察觉。”
胡陈氏趴跪在地上垂泪,徐氏煞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一手紧握成拳,好半天才抄起一旁的茶碗朝着她的面门狠砸过去:“你,你在骗我!你是不是在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害我?你害我!”
半凉的茶水泼了她一脸,茶碗砸在她头上鲜血直流,胡陈氏不敢躲,趴在地上痛哭:“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姜氏被温霆学护得极好,头一回接触这等后宅阴私,整个人满目震惊,结结巴巴的说:“一个二房,一个三房,毫无利益干系,她为什么……”
阿芙虽不知此事全貌,但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看着脸色由白转青的徐氏,倒是有几分可怜她,面无表情饮茶:“这就得问二伯母了。”
果不其然,阿芙话音刚落,徐氏直直的站起身,双手成爪向华氏袭去,口里念念有词:“你害我,你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边上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此时华氏身边只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水澜。
水澜对她本就不真心,眼看着徐氏冲过来,忙不迭往一边躲,剩个华氏孤零零的坐在太师椅上。
徐氏一把抓住了避无可避的华氏,一手扯住她高耸的发髻,另一手挥起巴掌便往她脸上招呼。
华氏一吃痛,便叫喊起来,徐氏本就浑不吝,自然不怕她叫喊,内厅就是周氏的卧房,还有好些太医在里头诊治,便随手抄起她的衣裙,堵住她的嘴,
徐氏早年习武,混迹军营,手劲比起寻常女子厉害不少,华氏拼了命的挣扎也脱不开她的手掌心,来回几个巴掌之下,她的脸颊便跟馒头似的,高高肿起来。
这一番变故吓得姜氏一惊,忙喊道:“还不将她们拉开!”
阿芙看乐子看够了本,才挥手让霜眉拉开她们。
倒也不用霜眉动手,徐氏自己就将华氏放开来,最后一巴掌狠狠落下,直打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徐氏松开她早已散乱的发髻,一脚将她踢跪在地上,随手扔出一把青丝,朝她啐了一口:“贱,人!”
阿芙看着挨了一顿打,已经奄奄一息的华氏,心中并无半分怜悯,这才哪到哪?前生母亲受过的委屈可不只这么点。
霜眉顺手将华氏扶起来,水澜这才屁颠屁颠的凑到华氏跟前,嘟囔着:“怎么能打人呢?”
徐氏一整裙摆,冷笑道:“我不光打她,我这辈子,都与她势不两立!”看着华氏的眼带着恨意:“你把我害成这幅模样,转脸竟还要嘲我生不出儿子,你哪来的脸面?”
阿芙见不得徐氏偏离主线,又问胡陈氏:“你跑都跑了,又回来做什么?”
胡陈氏脸色一苦:“我的儿子快要病死了,二夫人找到了我,让我进京。”
好戏开锣了。
阿芙挑眉问她:“让你进京做什么?”
胡陈氏身子一抖,不敢说,一抬眼便看见霜眉朝她阴恻恻的冷笑,心下一慌,一股脑倒了个干净:“二夫人要我回来见夫人,让我借此事污蔑大夫人与三爷有私。”
温亭弈在外头胡混了一日,将将酒醒便听说老夫人不好了,焦急忙慌的往回赶,一进门便听见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