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弟子行尸走肉般的面孔不同,李悲风脸色仍然是那般温和而慈悲,甚至仍然是那般的生动。
这一切在如今这个情况下,反倒显露出说不尽的诡异。
与此同时,萧雪元嗅到了一阵子古怪的味道。那股味道是浓稠的血腥之气,充盈在这房中。
李悲风从前房中只有缕缕檀香味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血腥之气。
李悲风的唇角泛起了浅浅笑容,嗓音仍然是那么温和:“雪元,世间背信弃义的人实在太多,为什么有那么多忘恩负义的人呢。从前这些人赶着来上清界,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是他们跪着求一个名分。多少人为了飞升上清界,对咱们谄媚讨好。可是现在,上清界被人污蔑了,让人诋毁了,看着有危险了。可是现在他们呢,就像是老鼠一样,赶着要跑。他们都不愿意留下来,都是跑得飞快。你说这样子人,是不是很可恨?”
李悲风一边这般诅咒着,一边任由自己唇角泛起了古怪的笑容。
“今天要逃的人更多了,有两百多个,我把他们都杀了。我不能不杀,不然他们都会不听话,想着法子离开。”
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由着李悲风这样说来,萧雪元的心里面竟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他发觉自己很是木然,心里面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所以萧雪元也没有发觉李悲风话语里的破绽。
那就是李悲风说的是“我”把他们都杀了,而不是他指示仙侍所杀。
他更没有留意到李悲风身上虽然一滴血都没有,可是身上浓稠的血腥味儿却是越来越重。
那实在是一种极古怪的状态。
萧雪元怔怔说道:“师尊,咱们都要死了,你这又何必?”
李悲风温和的瞧着他,蓦然微微一笑,缓缓说道:“那也未必!”
一瞬间千道万道的血丝顿时从李悲风的手掌之中溢出,纷纷缠绕上萧雪元的身躯,竟硬生生的拖曳萧雪元上前。
萧雪元竟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转眼间跪在李悲风跟前,一动不能动。
李悲风的手指头轻轻的按在了萧雪元的额头上,对着萧雪元微微一笑,就好像萧雪元的神。
萧雪元实在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自己实力比起师尊虽然逊色一筹,可是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
而李悲风的眼神,却好似冰一样的寒冷,唇角笑容却也越发温柔了。
“雪元,为师是个在意彼此忠诚,十分在意别人真心的人。人生在世,我最怕的,就是有人会背叛我。若是那样儿,我真是不知晓怎么样才好。你一定奇怪,为何到了现在,那些仙侍还对我言听计从,没想着背叛?你当人间当真有如此真心?这其中,自然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缘故。”
萧雪元心里想,不,我不好奇,也没想过,更不想知晓。
然而李悲风却自顾自说起来:“这些孩子,都是我悉心栽培,在意得很啊。”
他原本不必说这么多,可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如果发生了强大变化,那么他的话自然也是会多一些。
“这里每个仙侍,我都种下食脑蛊。这等蛊虫平时也是没有什么事,可一旦被我驱动,便会使得他们个个听话。这么多人,就像我一个。唉,可惜阿音死在外边,否则将她如此炼制,今日也是可以挡一挡。”、
李悲风这样说着,身上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这似乎是对他的反噬,要将这一切都狠狠毁了去。
“我自然是喜爱上清界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放弃了。雪元,你自幼被为师宠坏了,这么娇生惯养的,只怕也是受不了做散修的苦。你还不如将身子给了师尊,让师尊代你好好活下去啊,你说好不好?”
萧雪元舌头都说不出话来,若他可以说话,此刻定然会说不好。他是存了自尽的念头,可是这跟自己身躯让师尊占据是两回事情。那股恐惧涌上了萧雪元的心头,使得萧雪元几乎想要吐出来。
可是李悲风却顾不得那么多,他微微笑着,眼中闪烁着精光。
“不过你也不必觉得悲愤,你的身躯本来就是我的,若没有我,你也活不了。雪元,说起来你可能不能理解,你是我造出来的东西。我用自己血肉加神魂,造了一个婴儿。而你的这具人壳生出魂魄,以为自己叫萧雪元,我便收你为徒,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个手段,李悲风还是学习无启。
无启虽然凶残,可是李悲风却崇拜无启的力量,想要得到无启的力量。事到如今,这一切忽而变得可笑起来,这世间种种也开始变得清晰。
萧雪元忽而好似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变得无与伦比清晰。
为什么李悲风总是鼓励他,劝说他超越自己,说萧雪元像他儿子一样。
“你就像我儿子一样,我这么跟你说过。雪元,我其实当真对你寄予厚望啊。可是你也让我失望过,那时候你被明无色废掉,你变得没有以前优秀了。你让我觉得懊恼,毕竟我在你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可到了最后,你居然跟我说这个。你可知晓,因为这样我心里也是难受得紧。我本来对你,也心冷了些。”
李悲风还是个挺势力的人,眼看萧雪元拥有的价值缩水,亲儿子般的孩子也让李悲风想要扔了。
萧雪元嘴里说不出话,可此刻他的心中蓦然升起了无穷无尽的悲鸣。
他实在想要知晓,自己这一生究竟算什么?他这一辈子,都是笑话吗?
自己所有的骄傲、自负,乃至于他的人生目标,他的努力,都不过是李悲风一个可怕的计划。
他眼中终于流淌出泪水,滑过了脸颊。
此刻萧雪元身子不能动,口也不能言语。所以此刻的他也只能这般怔怔呆立,任由自己一颗心泛起了酸楚,任由泪水刷刷的划过了自己的脸颊。他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什么刺破,只剩下无尽的疼痛。
李悲风是个十分谨慎的人,那么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也是可以得到解释了。
显然在李悲风有的是办法控制自己,毕竟自己乃是李悲风血肉化出。
李悲风微微一笑:“好在没有扔,就像无启说的那样,勤俭节约总是好的。现在你虽然不能替为师遮风挡雨,却也可以替为师逃过一劫。一个活着,总是有希望,一切总是会好起来的。”
像李悲风这样子的人,就算在做天底下最可恶的事情,他也不忘记灌两碗鸡汤。大概是上清界仙主当久了,故而也是习惯成为自然,行事不免有些套路。
这么说着时候,李悲风的手指头也轻轻的将手指头按入了萧雪元的头颅之中。
一瞬间萧雪元的思绪也是模糊起来,渐渐的自己人生似乎也是开始这般消散,丝毫不存。
往日飞快流转,让萧雪元看透自己一生。可自己这一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挂念和在意的。
也许他唯一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对阿灼的动心。
那翠衣女修踏入自己的梦中,轻轻摇晃足踝上的凝音铃。
那是属于萧雪元的最后一个记忆。下一刻,萧雪元的意识就彻底被吞噬,从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同时,李悲风的身躯如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终于倒在了地上。
这位上清界仙主前具躯壳终于这么便没有了,咚的栽倒在地。
不过片刻,他那美玉般的肌肤顺剑化为了一层淡蓝色的死灰色,显得说不尽诡异。
所谓金蝉脱壳,也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萧雪元”也突然睁开了眼睛。
当然此刻的他已经不是萧雪元,而是李悲风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一下自己面孔,心里却也是感慨不已。对自己这个徒儿,李悲风也不是很满意。唯一让李悲风觉得还喜欢的,就是萧雪元这一张皮囊还不错。一旦想到了这儿,李悲风的心里面甚至微微有些感慨。
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被逼迫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么他也似乎用不着非要占据徒儿的躯壳。
不过此刻,妖域的宁无缺却蓦然嗤笑了一生,那笑容有着快乐的甜蜜,也有着说不尽的恶毒。
当然笑的人其实也不是宁无缺,而是无启。无启一向很浪,此刻笑意却也泡着花朵儿般得恶毒。
宁无缺就觉得吧,她这么笑实在有些令自己看不过去,也忍不住置疑。
“你在笑什么?”
无启整日无聊,也想要找个人唠嗑一样,于是居然老老实实得跟宁无缺交代:“想到一些令人开心的事情,宁无缺,这件事情还跟你有些关系。”
李悲风学无启一样,以自己血肉制作人壳,却不知晓这其中还有一个重大缺陷。
那就是这具人壳如果具有灵魂了,便绝不能强行融合。
这最好例子,可就在这儿。眼前的宁无缺分明就是明证。
那就宁无缺生出了灵魂之后,无启居然并没有吞噬他。那乃是因为,一旦躯壳生出了灵魂,这个躯壳已经跟原主灵魂不那么兼容了。若是强行融合,只怕还会有极为可怕的后果。
不过这一点关键之处,无启偏生就没有告诉李悲风。说她有意坑害李悲风,似乎也并不算这么冤枉了她。无启仔细想想,还发觉自己的手段正是到了万般关键时候了。
李悲风现在如果想要逃出上清界,正是需要一个躯体时候。
那许久以前她部下的诱饵,如今却也是有了大用,有了新的效果。
宁无缺听了一时之间心里面也是不知晓是什么滋味。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嗓音变得温和一些:“既然如此,我只盼望,李仙主死得惨一些。若是他太轻易死了,这一切似乎也是没有意思了。”
宁无缺的嗓音淡淡的,可是这份风轻云淡之中却隐隐透出了一缕咬牙切齿的味道。
然后无启那令他不太愉悦的笑声便又这样子响起来。
无启咯咯笑着,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变得十分的有趣。她微笑:“没有那么容易死,也不会死得太快乐。若非如此,你说我怎能不吞了你?因为你若死了,你死去的灵魂便是世间最可怕的毒。那样的毒,会一点一点儿的,侵蚀那个男人。会让那个男人后悔,为什么自己居然会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对不起无启,对不起自己的徒弟,更不肯好好做人。咱们两人,都是不愿意他死得太过于轻易了。”
此刻李悲风脸上得意的笑容却顿时凝聚起来,便这样子烙印在脸颊之上,化为一缕可怕的惊恐。
一缕痛楚顿时传来,使得他蓦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样子的惨叫声划过了上清界的夜空,却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连无启那种生物都畏惧的惩罚,自然也不是李悲风这样子的普通修士可以承担得起。
那种痛楚是从李悲风的灵魂之中升腾而起,然后再弥漫上了李悲风的全身。如此痛楚,更使得他的身躯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手指触及之处,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灰点。
这枚小小的灰点却也不断的扩大,并且开始在李悲风的全身出现。那些灰色的皮肉之中夹杂着一股子死了人的腐朽之气,简直令人作呕。那种气息,是死人怨念凝聚的东西,开始出现在了李悲风的身上。
然而此时此刻,一道身影却是出现在了上清界下方。
带着面具的可以不是女帝,也可能是沈灼。眼前女修就这样子站在,双眸炯炯有神,流淌了一抹光辉。
本来大家搞好了计划,是需要众人一起打个配合,将上清界这般攻克的。
可是这并不是沈灼的计划,沈灼有着属于的的心思。
明无色也这样子跟来,微笑着看着沈灼的背影,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他没有动手,因为这并不是自己该插手的事情,这是沈灼自己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沈灼来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使得沈灼此刻眼神坚毅,充满了力量。
她是人修,作为人修,她也希望人修有着属于自己的辉煌。这份辉煌和魔修无关,也和妖修无关。当然,她更不会纵容上清界。上清界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人修被禁锢,不能再向前。
现在沈灼就要斩断这个枷锁,给予人修新的意义,新的未来。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是有些难受。只因为沈灼知晓。一旦上清界消失,人修短时间内会声势大跌。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生就是如是,也是没有办事情,总是需要取舍。
若上清界好似一颗恶肿瘤,那也应该刺破放出里面的脓血。否则上清界的存在,仍然是会继续荼毒这个世界,使得更多优秀的人修被困于此处,跟着好像李悲风这样子的人慢慢腐烂,到最后什么也不剩。
破而后立,有些东西本来就是要先行毁坏之后,才能在这其中建立崭新的秩序。
沈灼知晓这样子很冒险,可是她不能不冒险,不能不行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族修士有着更加美好的未来,有着新的一切。
那样子的上清界,没有存在的意义。
也因为如此,沈灼的唇瓣蓦然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她干这些事情时候,忽而有些仪式感,竟轻轻伸出手,将脸上的面具这样子的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