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文哭笑不得。
医院为了省电,基本上就是天黑后一小时就关灯, 只剩病床前的一盏小灯, 大灯几乎都不开。
梁季文的床靠着墙,湛九江怕梁季文掉下去, 也是为了晚上他起来方便,硬是在睡在外头。不过这样梁季文打针的手就不好放了,梁季文要想舒.服的话,湛九江就得麻烦点。
梁季文伸手把小灯关了, 两个铜炉子分了一个给毛豆,被窝里就一个。不过两人挨着, 屋里点着煤,又是挤挤攘攘的十二人间,也不觉得怎么冷。
两人头挨着头,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你下次有什么事情得和我商量。”
“我哪次没和你商量来着?”
两人本来都默契地不讨论这次的事情了,但湛九江一听梁季文这么说,立马生气了。
“这次你不就是自作主张吗?你有考虑过我吗?你有问过我吗?”湛九江虽然压着声音,但明显听得出他的情绪一句比一句激动。
“我这不是来不及嘛。”梁季文讪讪,搂着湛九江又是亲又是讨饶,说了一通好话,“……下次我绝对不自作主张了。”
湛九江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心疼,心里有一股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憋着,这么稍稍一发.泄就舒服多了。
“本来也没想你怎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无理取闹呢。”
梁季文心想,如果你这都不是无理取闹的话,他就真不知道无理取闹这四个字怎么写了,脾气一阵一阵的,说来就来。
既然都说到这个话题了,湛九江有些好奇地问:“你当时害不害怕,那么冷的水,那么厚的冰,下面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湛九江问了一连串,不给梁季文说话的机会,有跟机关枪似的发问。
“你是怎么找到毛豆的,我看你砸冰的地方离窟窿好远,在水里的时候有没有想我,是不是我给了你无穷的力量?”
“别急别急,慢慢问。”梁季文用食指和大拇指揪住湛九江的两.瓣嘴.唇,凑上去亲了两口,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毛豆在下头呢,哪里有时间想这些。我就想啊,如果是你掉下去的话,肯定害怕得都要哭了,别掐……那毛豆这么小,肯定害怕得不行啊……”
梁季文跟湛九江抱着说了一大通悄悄话,他们躲在被窝里,声音压得很低,又拉着有帘子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梁季文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湛九江听着梁季文平稳的呼吸声,学着平时梁季文抱他睡觉的姿势把胳膊放梁季文头低下,搂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睡着。
好不容易熬过前半夜,湛九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明显能够感觉到梁季文的体温开始升高了。他着急地跑下床准备去找医生,路过毛豆病床的时候看见毛豆爹不断地用毛巾给毛豆擦脸。湛九江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只见毛豆张着发白干裂的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即使毛豆爹不断地给他擦脸喂水,脸蛋还是红彤彤的。
湛九江拉过毛豆没吊针的手,脸色难看地对毛豆爹说:“找医生过来看一看。”他惦记着发热的梁季文,提醒一句就感觉跑了。
毛豆爹知道湛爷爷是个大夫,虽然没见湛九江给人看过病,但他对湛九江有种天生的信服,一听这话也赶紧跑去找医生。
兵.荒马.乱地折腾了一通,湛九江和毛豆爹谢过医生和护士,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真是谢谢你了,九江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了。”毛豆爹一脸的庆幸,医生说毛豆是因为发热导致的肺炎,不过发现得比较早,情况还可以控制。毛豆爹先是被肺炎吓到了又说情况还可以控制,心里七上八下的被刺.激得腿都有些发.软。
“没事,都乡里乡亲的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又不是大夫,要谢你也得去谢大夫去。”湛九江给毛豆爹倒了一碗热水,然后又贴着梁季文坐在床边。梁季文发起了高烧,原先的葡萄糖就被换下去了,这会儿打的是抗生素,他要看牢点,如果过敏的话也能及时发现。而且闹了这么一出,湛九江可不敢对梁季文有所放松了。
“都得谢都得谢。”毛豆爹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勉强。三十多岁的汉子,眼角已经长出了许多深深的皱纹。他粗糙的大手在毛豆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划过,也不敢真的触碰,他的手上满是老茧,小孩的皮肤嫩,碰了还让他多难受。
“等毛豆出院了,让我爷爷给毛豆瞧瞧,开几贴调养的药,小孩恢复能力强,很快就能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湛九江剥了两粒水果糖扔水里,用勺子和两下,一勺一勺地把温水完梁季文嘴里送。
“哎!你爷爷的医术好,肯定没问题!”毛豆爹听湛九江这么说,毛豆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不少。湛爷爷在他们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厉害,尤其擅长调理身体,隔壁生产队的小虎子,出生的时候跟只小老鼠似的,眼瞅着活不了了,到了湛爷爷手里喝了大半年药,顺顺当当的活到了现在,现在还能跟其他孩子骑马干仗呢。
毛豆的医药费他不愁,他还有一把子力气,地里的活多干点,屋里的菜多精心点,胆子大些多玩黑市里跑跑,过段时间就能缓过来。但他就是怕毛豆的身子被这冷水毁了。
他家毛豆贴心懂事,家里九张嘴等着粮食下锅,毛豆心疼他和孩子他妈,悄摸地就带着弟弟妹妹去水库捞鱼了。水库冰那么厚,他都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是什么把冰砸开的。青豆说,毛豆是因为捞到了一尾十多斤的鱼,不舍得放开才被鱼一起扯下去的。
想到这个他就难受。都是他没用,没能给孩他妈和几个孩子挣出粮食来。要是他再多干点,他们家就不缺粮了,不缺粮的话几个孩子也不能去砸冰窟窿,不砸冰窟窿就不会掉进去了。
几个小时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尤其是得时时刻刻担心着病情会不会加重或者反复,时间就更难熬了。
“九江,过来先喝点粥。”
梁妈妈过来摆好早餐叫他吃饭,湛九江才恍惚地发现天已经亮了。
“……哦。”湛九江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转过头正好瞧见毛豆妈泪眼汪汪地在那里拧毛巾。
“我来看着吧,你喝完粥去睡一会儿。”梁妈妈已经问了医生了,她伸手摸了摸梁季文的额头,觉着没那么烫手,松了一口气。
有梁妈妈在再放心不过了,湛九江搬张凳子往床尾一放,盖着棉袄往墙上一贴,就准备睡了。
“在这怎么睡啊?去床上躺着,挤挤就行了。”梁妈妈把他拉起来,推着他往床上去。
“不了,床上睡着麻烦,我在这里眯会儿就成。”湛九江扯扯大棉袄,就这么准备睡了。
“那你也多盖点。”梁妈妈也劝不动他,把他身上的棉袄扯着裹严实了,又给加上一件。
“哎。”湛九江拉过棉袄,把头缩进衣服里,脸埋进被子里。说实在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妈妈了。梁家一家人都对他好,梁奶奶更是一口一个心肝地疼他,但他把梁家最出息的儿子拐走了。每次梁家人对他好,他都是高兴的,兴奋的,甚至是甜蜜的,有时候幻想着哪天大家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但每次额幻想撑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涌上来的愧疚和害怕淹没。
湛九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结果他脑子一团乱地胡思乱想,慢慢地就睡过去了,而且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梁妈妈给他留了饭,吃了饭梁爸爸过来了,晚上由他来陪夜。湛九江想要留下来,但又找不到借口,只能沉默着把饭吃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收拾收拾就跟梁妈妈一起回去了。
从镇上回去只能靠两条腿,两人一路上靠聊天来打发时间,谈天说地什么都聊。
“……季恒早就念叨着了,你们在外头都忙,好不容易回一次家,第一天就给折腾进医院了,回去先洗个澡,去去晦气。”梁妈妈絮絮叨叨的,又想起家里的姑娘们,“这么大了也没个对象,每次都说不急,但姑娘家的时间不就这么几年吗?”
“我也舍不得让她们受委屈,可这村里村外的闲言碎语怎么办?以前来家里提亲的的确是不太好,但她也不是没人追啊,结果呢?没有一个能让她瞧得上眼的,性子又死倔,说是不想结婚,那以后怎么办?难不成还一个孤孤单单的过一生啊!”
梁妈妈越说越来劲:“季文也不结,你也不结,家里三姑娘三小伙都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换成别人家,我都能吃六场酒,结果我等啊等等到现在别说结婚酒了,我连酒杯都见不着!”
对于这个话题,他心虚得很,只能低头沉默。
“……算了,我也不说那么多了,反正过段时间就要去燕京了,你们几个在那里找也行。找个志同道合有话聊的。”
第193章
“江哥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