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送到医院的时候,蒋桢还没睡,陪着儿子一起在治疗室外面等。
蒋孝期心里绷着那根弦直接也给炸/弹轰断了,回程中抱着周未哭了一路,段医生怎么劝都不行,直到这会儿还缓不过来,眼睛下面泪湿一片。
检查处理过后,周未给平床推出来,脖子上套了个颈托,右肩也戴了固定的器具,遍体鳞伤,人昏睡着,瘦瘦的一只看着好可怜。
走回病房的几步路,蒋孝期不时动手摸摸他脸,拉拉他手,但凡病得轻点儿都能给他骚扰醒过来。
“问题不大,”段医生用他惯常的无所谓式开场白,“颈部和右肩有肌肉韧带拉伤,固定一下有利恢复;后脑这里撞了个包,和脚踝上的都是皮外伤,更不用担心;他昏睡的原因主要是身体里的麻醉剂没有代谢干净,加上失温和缺少热量补充,简单说就是饥寒交迫,慢慢过两天就能养回来了。”
“倒是有个需要特别注意的事儿,”段医生终于神情凝重,盯着竖耳朵细听在脑中记笔记的蒋孝期,指了指他的胳膊,“你的手,一定要按时用药,千万不要再碰伤了,感染会很麻烦!”
蒋桢在周未病房里陪着儿子坐了一会儿,感觉这时候并不适合聊什么话题,起身轻轻向门外走。
“他死了。”蒋孝期坐在灯影里,静静看着周未没有回头,直白的陈述不带任何安慰。
蒋桢点点头,像是在和自己确认什么意料之中的猜测:“照顾好小未,等他醒了我再来看他。你……也照顾好你自己。”
蒋孝期的视线粘在周未脸上移不开,像是怕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会凭空消失。
周未睡得不安稳,想动一动又给器具固定着,也可能是扯到了伤处,委屈地抽噎了两声,眼角滑出一滴泪。
蒋孝期俯在床边,抬手帮他擦掉眼泪,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的五官:“是不是还在气我来晚了?我保证,以后和你的约会永远不再迟到,谢谢你一直都在等我。”
他虚虚搂着周未,轻轻亲吻他眼角和脸颊,一定是很爱很爱,才会连拥有都怕弄疼你,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仍疼得睡不着。
牡丹庭魏乐融的卧室门外,周耒走了几个来回,抬起想敲门的手又落下。
忽地,他手机响了,慵懒的蓝调爵士“la vie en rose(玫瑰人生)”突兀响彻走廊,屏幕上亮起白菜包啃书的头像。
周耒手忙脚乱摁断,再抬头,门开了。
“少爷?”贴身照顾魏乐融的女佣全无睡意,把门敞开一些,里面的灯光泄出来,“夫人还没睡,您找她有事?”
“……”周耒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见魏乐融披了件毛线衣从里间走出来,目光期待又小心地看着他。
她走得急,一侧的肩袖滑落下去,她抬手拨了两下没能拉起来,索性不去管了。
周耒走过去,帮她拉好毛衣,后退一步站得恭恭敬敬:“我是想跟您说一声,我哥找到了,他没事……您以后也不用担心,魔鬼不在了。”
魏乐融的表情有一瞬怔忡,跟着露出一个生疏的笑容,仿佛做出这个表情的肌肉险些遗忘了本能的动作,眼中泛起水光。
她转身看了看,又看向另一边,书架、小桌、沙发、茶几……像在找什么东西。
周耒反应过来,开了手机给蒋孝期发了视频请求,那边接通了。
周耒把手机举到魏乐融面前:“他伤得不重,医生说过两天就能恢复,您别担心。”
魏乐融盯着屏幕上青年的睡颜点点头,舍不得移开目光。
周未也似有感应般不安地动了动,在梦里叫了声“妈妈”。
蒋孝期的声音传过来:“魏妈妈,我会照顾好小未的,您放心,您什么时候想看他都可以,等他好一点儿我带他去牡丹庭看您。”
“谢—”魏乐融对周耒说。
周耒赶忙摇头,咬了咬下唇:“对不起——”
自从收到周未出事的消息,他马不停蹄转了一天两夜,想办法帮忙找他哥,想着让母亲回头是岸,和律师沟通姬卿的案子,安排周家的大事小情……好像这短短两天比他过去的二十年成长还要快,到此时的尘埃落定,他终于稍微松开一口气。
佣人泡了热牛奶端过来,魏乐融指了指沙发,然后将一盘淡奶曲奇推到周耒面前,静静看着他。
周耒鼻子有些酸,坐下来,就着牛奶吃了半盘饼干。这两天吃的唯二两顿饭,碰巧都是跟魏乐融一起。
小六翘着尾巴傲娇地溜达过来,嗅了嗅曲奇满脸嫌弃,跳到魏乐融怀里蜷身趴下。
“我让段医生明天过来,”周耒喝光牛奶,“他说您的手可以治疗,需要做个手术,然后慢慢复健一段时间。”
段医生的原话是可以治,但肯定恢复不到健康水平,负重和精细动作都要差一些,满足大部分日常生活还是很有希望的,值得尝试。
“您要好好休息,不然我哥见了您会心疼的——”
周耒从牡丹庭出来,坐上车回周家大宅。
他手机里有好几通展翔的未接来电,这会儿总算有空给对方拨回去:“喂!”
还是一样遭人恨的语气,展翔却听出些强撑的疲惫,底气瞬间不足了:“今晚轮到我占座儿你买吃的……你,为什么没来?还,挂我电话……”
周耒这才想起他俩的通宵自习室之约,他完全忙忘了:“楼下贩售机的饼干又卖光了?等下我让人给你送吃的,你去一楼走廊窗口等。”
饼干和泡面特别抢手,考试周的通宵自习时供不应求,其他诸如华夫饼、提拉米苏和泡芙蛋糕,展翔觉得太贵了不舍得买。
“不用,我就是问问,”展翔支吾着,“你没事吧?哥也没给我回电话,你还说他出什么门儿忘带手机很快就回来……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啊?明天放假了,之前还说好一起吃火锅……”
“小翔?”
“啊?”展翔听周耒这么叫自己,忽然觉得脸有点儿热。
“对不起,”周耒感觉这三个字说过一遍,再出口就没那么难了,“家里有点事我忙忘了,不是故意的。我现在让人过去给你送吃的,你半小时后记得下来拿,不然送东西的人会一直等。”
“喔。”展翔感觉哪里很不适应。
周耒拍了拍司机肩膀,用口型对他说“回学校”:“你明天再打哥的电话吧,他不一定能吃火锅,一起跨年可能也嫌你碍事儿。”
所以这是个什么人?刚刷完好感就迫不及待地败掉!
周耒没回学校宿舍住,只在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给展翔买了足够撑过整个考试周的零食送进去,吓了他一大跳。
“……我会被打劫的!”展翔茫然提着两个大号购物袋戳在走廊里,像个碰巧挖到宝藏的暴发户,一脸提心吊胆。
周耒掏出纸笔写了几个字,撕下那张便笺往展翔胸口一拍:“贴上这个,别人就不敢抢你了。”
他转身带着司机走了,心里冒出点儿久违的小得意。
展翔拉下粘在衣服上的字条看了看——这是周耒的。
什,什……什么啊!
周未昏昏醒醒,有时睁开眼看见蒋孝期在旁边,被他摸摸脑袋亲亲脸安抚几句就又安心睡着了;有时是医生护士进来检查换药,被弄疼了还会哼唧着抽噎两声掉几颗眼泪。
直到午后一点多阳光正好的时候,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动了动,感觉身上给绑得也没比当人质时轻松多少。
他一动一睁眼,蒋孝期就发现了,赶紧探身过来,脸贴得极近,像lr那只细嗅玫瑰的狮子。
周未顺便在他瞳仁里照了个镜子,对自己这副尊荣不太满意。
“……妈妈,两个?”周未嗓子还是哑的,发声都困难。
蒋孝期给他戴上耳机:“都很好,丈母娘很好,岳母也很好。我妈就住在隔壁,她来看过你三……四次了,魏妈妈回了周家,住在牡丹庭,她很安全,昨晚周耒帮她用视频看过你,看睡得像猪一样……”
其实关于妈妈的状况,周未昏睡前在救护车上就问过一次了,可见他当时有多么不清醒。
蒋孝期用棉签沾了橄榄油帮他擦破皮裂口的嘴唇:“还觉得哪里疼吗?”
周未眼神闪了一下,委屈地哼哼:“嗯疼,浑身都好疼……七哥,你抱抱我。”
倏地,有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就顺着蒋孝期眼角滑下来,啪嗒砸在周未侧颊上。
周未懵了,像抽冷子给人扇了一记耳光,震撼却不气恼那种,滋味儿怪复杂的,可能他对弄哭蒋孝期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癖,像总也玩不过关的一局消消乐突然莫名其妙解锁了。
“哎?哥——”周未想翻个身面向蒋孝期那边,无奈感觉自己像带了壳儿的小乌龟,翻身成了高难动作,“我逗你的,我哪儿也不疼,真的……我就是怕你骂我,梦里你都骂过了,我知道错了行吗?”
“怕挨骂还不老实躺着,”蒋孝期一个手指头将人摁回去,仿佛刚刚掉的是眼药水,“还乱动!”
他凶他什么呢?是冒险做饵解救魏乐融,还是拼死换回蒋桢?
蒋孝期喂他喝了点水,之后大致给他讲了一遍他被林木带走后发生的事情。
周未听得唏嘘,发了会儿呆。
“我……为什么要戴这个?”他垂眼看自己套的脖圈儿,“小六儿切那个啥的时候才戴这玩意……”
“别担心,我帮你检查过了,你的还在。”蒋孝期打开保温桶给他盛粥,“段医生说你不需要忌口,我妈就让那群去买了鱼,用医院小厨房给你熬的鱼片粥,刚送过来还热的。”
“你手怎么了?”周未半身不遂地调高病床,刚靠坐起来一点儿就瞥见蒋孝期缠了绷带的手臂,够着去拉他,“流血了吗?止得住吗?老段包的?能让他给你包成这样……给我看看!”
“没事,皮都没破,撞了一下有点淤血,我就让段医生给我弄了个你的同款。”
周未:“……”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我衣服呢?外套、钱夹……今天30号啦,我……”
蒋孝期冲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钻戒闪闪发光。
“还想给你惊喜呢!”周未有点儿小失落,并不真心在意,反倒有些害羞脸。
蒋孝期坐下来喂他喝粥:“我很惊的,也特别喜欢,以后惊和喜记得一块儿给我,我可不想有裴钦同款心脏。”
病房门被轻叩两声,蒋桢推门进来。
她将一个用常温酸牛奶硬纸壳手提袋装着的盒子递给蒋孝期,对他俩说:“你舅舅刚到了,我去和他说说话。小未乖乖吃饭,阿姨晚上给你做糖醋小排,舅舅特意从老家带来的黑猪精肋。”
“嗯,”周未乖巧答应,转头问蒋孝期,“你舅舅怎么突然来了?”
“我让他来的,”蒋孝期帮周未擦嘴,跟着再喂一口,“他来送林木一程,顺便把他这些年寄回墨林的东西带给我,除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