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完饭,几人就坐车到了元家。
元家距离秦园不算太远,坐车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元家的门口已经停了不少车,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门口的看到秦宏源,忙让人进去禀报,自己先上来招呼着把人领进去,还没进门,就见元敏珍蹦跳着跑了出来,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秦宏源,然后才开口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等她父母出来招呼,领着人都进屋。众人看到秦宏源都围上来招呼,秦二嫂则看到相熟的人,前去过去打招呼。
元敏珍扯了扯谢瑾的衣袖,“我祖母想见你,你跟我来啊。”
作为今天的寿星,又是令人尊重的人,元敏珍的祖母现在还没有露面,出来招呼客人的都是元父元母还有元敏珍的两个哥哥和嫂子。
听到元敏珍这么说,谢瑾不由有些惊讶。
元老太太要见她?
她以为元敏珍以前说的,都是客套话而已,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她也好奇,元老太太见她做什么?
谢瑾凑过去,小声的问道,“你祖母要见我做什么?”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元敏珍冲着谢瑾神秘一笑,表情说不出的俏皮可爱。今天她穿了件黄色的洋装,看起来明艳亮人。
谢瑾便不再多问,转过身对身后的秦宏源道,“那我先过去看看。”
秦宏源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去吧。”然后凑上来,小声道,“元老太太规矩大,可别失了礼数。”
这是在跟她提醒。
谢瑾笑着点点头,便跟在元敏珍身后,朝着一楼的里间走去。
一楼拐角有个走廊,走廊里面才是元老太太的房间。走廊里有些昏暗,等到了里面窗口的位置,朝外面就看到了收拾的齐整的后院。
元敏珍敲敲门,“祖母,是我,敏珍,我带着阿丽过来了。”
声音十分恭敬,态度也很恭谨,一点都不像她平时大大咧咧的跳脱性子。可见秦宏源说元老太太规矩大,也不是没有原因。至少元敏珍不敢在她面前露出本来面目。
谢瑾忍不住想笑,心里有些发紧,但是并不觉得慌张。
上一世她见过那么多达官贵人,还伺候宁远侯府的老夫人那么长时间,什么规矩没见过?她才不会在这里露怵呢。
“进来吧。”门内传来元老太太的声音。
谢瑾跟在元敏珍身后进了屋。
屋内十分宽敞,周围是整套的梨花木家具,应该用了很多年了,有些地方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元老太太就坐在梨花木的桌子旁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向谢瑾。
“这位就是秦太太吧?”元老太太慈眉善目,身材有些胖胖的,面容比较圆润,脸上看不到很多的褶皱,看着很年轻,一点都不像要过六十大寿的人。
她的嘴角带着笑容,目光落在谢瑾身上。
谢瑾微微一怔,她以为,所有注重规矩的人都是一脸严肃,眼神犀利,目光尖刻,就像宁远侯的老夫人。尤其是在看到元敏珍的恭敬的态度时,她仍旧这般想着。
却原来不是啊。
她为了让宁远侯府接受自己,曾经每日顶着仿佛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的目光在宁远侯老夫人身边伺候,就这样风雨无阻忍了两三年。直到宁远侯老夫人病逝,才算接受了自己,可仍旧不曾给她过一个笑脸。
她以为所有注重规矩的人都会这样,没想到竟然还有元老太太这般祥和的。
是她狭隘了。
想到这里,谢瑾露出个真诚的笑容,从元敏珍身后走到元老太太面前,“是,您就喊我阿丽吧。听说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寿,我特意过来给您祝寿的,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面对元老太太不着痕迹的打量,谢瑾仍旧面带笑容不紧不慢,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笑意盈盈的等着对方的话。
“不用这么客气,既然你是敏珍的朋友,那也喊我一声祖母吧。”元老太太道。
谢瑾一愣,她在元老太太面前是晚辈,按理说,被她这么要求称呼应该没错,可是她是秦三爷的妻子……
难道在元老太太面前,秦三爷也不过是晚辈吗?若是她这么认下了这个祖母,会不会对秦三爷有什么影响?
念头一闪而过,她微微抿起嘴笑,并不说话。
在什么还没弄明白的前提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元老太太人精似的人物,哪里不懂谢瑾的想法,她心里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觉得谢瑾谨慎持重,不由笑着招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谢瑾疑惑的走过去,旁边的元敏珍好奇的看过来。
元老太太从抽屉中掏出张照片来,静静放在桌上,眼睛盯在上面,伸手摩挲着,仿佛在摸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片刻后,才将照片倒转推到谢瑾面前,然后指着照片上的燕子问,“听说,这个是你补得?”
谢瑾垂头去看,是那幅麻姑献寿图的燕子。
她到这个世界来之后,唯一动过针线的东西。
“是的。”她点点头,回答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老太太犹自有些不信,追问道,“你亲手补得?”
谢瑾有些不解,不是她亲手补的,难道还找谁帮忙不成?但她还是认真的的点点头,又回答一遍,“是。”
然后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元老太太。
元老太太听到她肯定的回答似乎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神色,似喜似悲,仿佛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既高兴重遇的欣喜,又为他以前的消失而悲痛。
到底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元敏珍对元老太太道,“祖母,这下您不用再担心了吧!”
是肯定句。
元老太太笑着点点头,眼睛中已经一片晶莹,眼角都渗出几滴眼泪出来,口中却喃喃着,“真好,真好,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算没白熬到今日,终于被我等到了……”
说着,竟然呜呜咽咽哭起来。
谢瑾有些无措,想安慰却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只得掏出手绢递过去,一面又看向元敏珍,想让她宽慰几句,却发现元敏珍也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神色,紧抿着唇笑,压抑不住的高兴。
等元老太太终于止住眼泪,她才用手绢擦拭着眼角看向谢瑾,“吓坏你了吧?”
谢瑾摇摇头,嘴唇动动想要问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元老太太伸长手臂握住谢瑾的手。
温热的,而且有点粗糙的触觉。
谢瑾低头去看,元老太太的手指修长,时常捏针的地方有层薄薄的茧子。虽然手指已经不复年轻时的饱满滑润,但是不得不说,元老太太保养的非常好。
“等了大半辈子,我是实在忍不住了。”元老太太解释道,然后指了指照片,说:“前段时间有人到我这里,偶尔提起这副麻姑献寿图,还说曾经有脱线的地方找人补上了,我就觉得很吃惊。”
“这件绣品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说是上面的绣法是她那边祖传的,都是传女不传男。她没有亲生女儿,打算将技艺传给我,说是不能让这门绣法失传了。可是没等传给我,她就去世了……”
“……为了不让更多的文化失传,我就决定建立刺绣文化研究会,把各种喜爱绣艺的人都集中起来,互相研究,力求将这门文化发扬光大。当初建会初期,为了筹集资金,我便将这个绣品给卖了。”
说着,她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道,“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不仅重新见到了这副刺绣,还找到了会这种绣法的人。”
谢瑾知道,很多祖传的东西都是这样,像绣技,还有各种药方……
有时候传承的覆灭,不止是人死了这么简单,还有各种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由于不愿公开,不愿失去自己所握得的赖以生存的技艺,所以很多家族都制定规矩,不肯外泄……
因此,技艺的消失是不可避免的。
而且,她刚到这个社会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妥。
这个社会大部分的穿着,都是成衣店已经制作好的款式成衣,很少有再自己动手的。就算有,也都是些勤俭持家的老太太和小媳妇们,也仅止于此,络子和刺绣基本用不上。
后来听到刺绣文化研究会的时候她还惊讶过,这个东西,竟然还需要研究吗?
现在看来,这个研究会存在是很有必要的。
谢瑾隐隐明白了,原来元老太太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不由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感觉惭愧,不好意思的道,“如果您不嫌弃我,那我就喊您一声祖母吧。”
语气诚挚而又真心实意。
“不嫌弃,不嫌弃。”元老太太哆嗦着笑起来,“我没有女儿,敏珍不喜欢这些,我也不好勉强她,你能时常过来看看我,我就非常开心了。”
旁边的元敏珍凑过来,建议道,“祖母,不如您就收阿丽做干孙女儿吧!”
元老太太一怔,看向谢瑾,目光露出些许期盼。
谢瑾笑着道,“从小看着别的孩子在祖母膝下承欢,我就觉得非常羡慕,一直想着,如果我能有个这样的祖母该多好啊。”
元老太太顿时泪盈于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