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梦让许珂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首魂牵梦萦的歌原来是村民们送她走向死亡的祭歌,原来她对陈迹屿的执念来自千百年前。不,准确的讲,不是陈迹屿,而是黑色山巅之上的——恶魔。
“阿珂,早安。”陈迹屿看许珂醒来,柔声对她说。他的心情很好,阿珂总算记起一切了。
许珂伸出手抚摸着他只剩半截的眉毛,凹下去的眼窝,他的面容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可怖,可是她的心都快替他疼碎了。她知道,小恶魔不是人类眼中那样地凶神恶煞,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还很怕疼的小男孩儿而已。
“该多疼啊……”许珂想到他经历的车祸和手术,眼睛就不由地发酸,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陈迹屿一看许珂的神色,不由地有些慌,他不停地轻拍着她的肩膀,一边急急忙忙地解释:“不痛的,我不痛的,这个身体出了车祸之后我才完全主宰的,之后手术都有麻药嘛,我都晕过去了,哪里还会疼……”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小恶魔最初看上了陈迹屿的艺人身份,他需要阿珂能够有机会看见他。通过祭歌感应到阿珂的存在后,他就时不时地附身在她周围的人群之中。因为预知到陈迹屿的死亡,他便在车祸前,就附身在了陈迹屿身上,车祸带来的每一丝痛苦都让他感觉自己快濒临死亡。
但这还不算最难受的,最让他求生不得的是车祸之后的无数次手术。由于麻药对他来说根本无效,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只得装作麻醉起效,陷入昏迷,而手术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他都能完全感知。
比如那冰凉的手术刀割开了他的皮肤,肌肉,他的血液流出,电刀烧灼着血管止血,手术室慢慢升腾起血肉被烧焦的气味。
比如主刀医生温热的手握着他的内脏,查看又放回。
比如他断掉的骨头被打磨光滑,又被嵌入钢钉。
还有后来的无数次植皮……
当他经历这些生不如死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只能是许珂。
他想:阿珂当年走得那么干脆,却不知道他一直活得恍如置身地狱。
他想:我这么痛苦阿珂却什么都不知道啊,凭什么呢?
他想:他要是死了,也要诅咒阿珂万劫不复!
他想:若他没死,就要让她经历同样的痛苦……
然而所有的不甘和怨怼,在阿珂为他而哭的这一刻,顷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爱意与温柔。他的阿珂,在她成为祭品的时候没有哭,在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没有哭,在最后为他而死的时候没有哭,却因为现在,心疼他的疼,而哭了。
“真的吗?”许珂吸了吸鼻子,眼巴巴的望着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陈迹屿失笑,略一转身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又转过来给阿珂擦脸。他服务周到地直接把纸放在手心,示意她直接擤鼻涕,他来擦。
许珂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下细伺候过,有些不好意思,抢过他手中的纸巾,自己解决了。
陈迹屿还在那里笑啊笑,她的一颗心变得滚烫。
原来单纯的小恶魔现在居然这么体贴了,她突然有一种女友粉成了女儿粉的感觉。
遇见小恶魔,大概是许珂那卑微如草芥的前世里,最大的幸运了吧。
当时,阿珂被村民捉住跪在地上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而黑色山巅之上的山火却给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想到,现在火势没有遍及整个黑色山巅,那么或许,在被村民送给恶魔之后,她可以试一试,绕到黑色山巅之后逃跑。那在寻常人眼中是死路一条,可是在她眼中,却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就算豁出去半条命,她也要试试!
于是阿珂假意顺从他们,安安份份地被打扮,被送走。途中,她发现有的人居然带了绳子和刀,其作用不言而喻。于是她更加主动,独自一人走过了吊桥。
见阿珂这么配合,村民们也慢慢地放下心来,放弃了把她捆在树上,直接被火烧死的想法。但怕她悄悄逃跑,他们还是砍断了吊桥。
听着吊桥垮落的声音,阿珂毫不意外,反而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喜悦,她终于从他们手中逃出来了!
待村民走后,她立刻四处找寻出路。阿珂扔掉了身上沉甸甸的饰品,不管弄脏了的衣裙,就连因为攀爬山岩而把手指磨出血也不在乎。她深知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时间拖得越久,火势就越大,要是等到大火蔓延开来,她就只能葬身于这一片火海了。
然而天快蒙蒙地亮起来了。
这片山峰太大太陡,阿珂的体力有限,精神也紧绷了多天,绝望又悄无声息地慢慢在她心底蔓延,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就在她脚下一滑,以为自己就要跌下山崖,粉身碎骨之际,伴着振翅的烈烈风声,一个巨大的黑影降临,轻轻用双臂托住了她,带着她飞向了云层之上。
恶魔抱着阿珂悬停在空中。她不由地暗叹一声,原来恶魔真的存在,不是传说啊。她没有跌下悬崖而死,也没有被火烧死,看来是要死在恶魔手下了。
恶魔没有关注怀中的女孩儿,却眺望着远方。阿珂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远处长达十几里的羽状云镀上了绚丽的金色光芒,于靛青色的天空交相辉映,气势如虹。
原来,快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