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来的是沈国公的长子沈学义, 在沈家这一辈也算是佼佼者, 不过而立之年已在刑部担任要职。沈学义铁青着脸,越过众人直接走到沈子闲的尸体旁, 也不同顶头上司打招呼, 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上官父试探道:“沈大公子,令弟……”
沈学义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上官大人, 我只要一样东西——今日喜宴所有到场之人的名字。”
上官父子面面相觑,谢青莘站出来道:“沈学义, 贺兰大人还在这里, 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沈学义看也不看谢青莘, 转向贺兰淳:“尚书大人, 遇害者是学义的胞弟,此案就先由学义越俎代庖, 事后学义定向皇上太后自请罪过。”说完, 也不等贺兰淳反应, 就道:“查案一事事不宜迟,既然几位公子都在, 就请先去刑部喝杯热茶罢。徐二公子, 谢三公子, 林小公子, 上官公子, 请。”
被点到名的几人都没有动作, 林洛冷笑道:“没有圣上的谕旨,你敢拿人?莫非沈大人以为,这天下只有一个沈国公么!”
“不错,”谢青莘义愤填膺道,“西陆好歹是朝廷命官,岂是你说拿就拿的?”
沈学义的眼神凌厉了起来,“皇上的旨意,我自会去拿。沈某劝几位公子莫要再耽误时间,早些跟沈某回刑部,沈某问完话,你们也能早点回家。”他朝身侧扫了一眼,几个捕头打扮的人立马走到徐西陆等人身旁,“各位公子,请罢。”
徐西陆等人被“请”去刑部,沈学义顾忌到他们的身份,也不好像审问寻常犯人似的审问他们。他把四人带到刑部会客的前厅,还上了一壶热茶,仿佛是真的请他们来喝茶的。
头一个被带走的是上官慎,其他三人留在前厅,由沈学义的亲信看守,只要踏出前厅半步,就会被他们客气地再请回去。
林洛天子骄子,出身高贵,何时受过这般侮辱,此刻已是愤怒至极,“沈家如此猖狂,太后又及其护短,整个朝堂难道真的成了沈家的一言之堂了么!”
徐西陆皱着眉,“林小公子,慎言。”
林洛深吸一口气,一屁股在徐西陆身旁坐下,气得不想再说话。谢青莘安慰他,“你放心,靖国公知道消息后,定然会进宫面圣,皇上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西陆,你说是不是?”
徐西陆道:“皇上卧病多时,前朝的大小事宜,都由小王爷来决断。”
“那不是更好?”谢青莘道,“就凭你和小王爷的关系,小王爷肯定不仅会把我们救出去,还会大骂沈学义一顿,想想都觉得痛快。”
徐西陆摇摇头,“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静心殿内,龙涎香缓缓燃烧着。宋衍卿喂宋衍澈喝完药,把空了的碗递给一旁的宫女,轻声道:“皇兄可要再睡会儿?”
连续几天的高热让宋衍澈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轻一颔首,脸颊被熏得通红,“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这阵子,辛苦你了。”
“皇兄知道臣弟辛苦,就该快些好起来。”宋衍卿状似抱怨道,“勤政殿堆积如山的奏本,臣弟再多看一眼就要疯了。”
宋衍澈试图露出笑容,可又忍不住轻咳起来。等他缓过来,宋衍卿轻轻将他放下,“皇兄,快睡吧。”
宋衍澈闭上眼后,宋衍卿在他身旁守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退下,刚走出内殿,就瞧见刘进忠火急火燎地迎面而来,“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嘘,小点声。”宋衍卿转身回望了一眼龙床,见里头没有动静,才道:“何事?”
刘进忠压低声音,道:“沈七公子,没了。”
“沈子闲,没了?”宋衍卿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到刘进忠的脸色,才知道确有其事。“怎么没的?”
“沈七公子去参加上官公子和姚小姐的婚宴,结果不知被何人砸破了脑袋,死在了上官府后花园的假山里。”
宋衍卿极快地消化着这个消息。沈子闲死在上官府上,今日又是上官家办喜事的日子,在场之人多是谢党旧人,只怕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会比当年谢稷之死时还要惨烈。“太后知晓此事了没?”
“回王爷,太后刚知道,现在正往勤政殿赶呢。”刘进忠道,“王爷,此事可要告知皇上?”
“不用。”宋衍卿想也不想道,“皇兄需要静养,别说是沈子闲死了,就算他又活了过来,也不能因他打扰到皇兄。你在这守着,本王这就去勤政殿。”
宋衍卿刚到勤政殿,沈太后就在白芷的搀扶下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卿儿,卿儿——”骤闻外甥的噩耗,素来沉着冷静的沈太后也是一阵惊慌失措,“子闲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你舅母都已经在府里哭晕了过去……”
“母后,你先别急。”
“哀家怎么能不急呢?”沈太后见宋衍卿看上去倒挺淡定的,不免责怪道,“卿儿,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子闲他,他是你弟弟啊!”
宋衍卿想说自己一点都不想有沈子闲这样一个弟弟,可考虑到母后的心情,还是把话吞了回去,“这件事来龙去脉儿臣还没搞清楚。母后放心,儿臣一定查清真相,不会让沈子闲死得不明不白。”
“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居然对子闲下这样的毒手!”沈太后怒道,“哀家一定扒了那人的皮!”
“太后,王爷。”勤政殿的太监前来禀告,“沈国公沈大人,刑部尚书贺兰大人求见。”
沈太后道:“快请沈大人进来。”
“慢着。”宋衍卿道,“他们可是一起来的?”
“回王爷,沈大人前脚刚到,贺兰大人便来了。”
宋衍卿想了一想,道:“先请贺兰大人进来。”
沈太后不解道:“卿儿,你这是为何?”
“母亲,儿臣这么做自有儿臣的道理。”
贺兰淳带太监的带领下走入殿内,刚要行礼,就听见端亲王道:“不必多礼。贺兰大人可是为沈子闲一案来的?”
“正是。不瞒王爷,臣才从上官府出来。”贺兰淳详细说明了目前他掌握的信息,“死者除了沈七公子以外,还有一名窒息而亡的青楼女子。两人死状惨烈,且……衣衫不整。”
宋衍卿墨眉轻扬。他曾断言沈子闲再不收敛,只怕会死在床上,现在看来,他倒是猜对了一半。
贺兰淳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好的方帕,“现下,沈七公子的尸首已被沈家带回。臣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此物。”
沈太后探出身子,“什么东西?快哪来给哀家看看!”
太监从贺兰淳手里接过方帕,打开之后呈给沈太后。宋衍卿只看了一眼,当下便怔愣住——他赠予徐西陆的印章,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太后拿起印章端详了片刻,脸色惊变,“卿儿,此物莫非是……”
宋衍卿一时间思绪万千,脑中闪过多种可能。可真相如何,他都不能让徐西陆被牵扯进来。“此物却是儿臣的。”他道,“儿臣数日前,不慎将此印章遗失,多处搜寻无果,没想到竟会出现在上官府。”
贺兰淳若有所思道:“难不成是凶手碰巧捡到了王爷的印章,又不小心将他落在上官府里?另外,王爷,刑部侍郎沈学义亲自前往上官府,拿下了在场的林洛,谢青莘,上官忱,徐西陆等人……”
正在喝茶的宋衍卿猛地放下杯子,他用力太大,茶托都裂成了两半,“你说徐西陆……等人被谁拿下了?”
贺兰淳慎重道:“回王爷,沈学义扬言要亲审所有在场之人,四位公子恰好在场,自是首当其冲。”
宋衍卿脸刷地沉了下来,本就碎裂的茶盏被他狠狠一扫,直接在地上粉身碎骨,“谁让沈学义这么做的?他如此自作主张,究竟有没有把皇兄,把本王放在眼里!”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大气不敢出,贺兰淳立刻跪下,“王爷息怒。”
沈太后凉凉道:“卿儿,你方才还不急不缓,怎么一听说四位公子被带去刑部,就气成了这个样子?”
宋衍卿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徐,谢,林,上官四家都乃上京中的世家大族,他沈学义无凭无据,说拿人就拿人,连本王都未曾只会一声,难不成真以为这上京城姓沈?!”
“卿儿!”沈太后霍然起身,疾言厉色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学义带那四位公子回刑部,不过是例行询问,问完了自然就会把人放了,这并无不妥!”
“王爷,太后。”掌事太监战战兢兢道,“上官大人,靖国公林大人,还有徐尚书求见;沈国公沈大人也来催了两次,请求尽快面见太后娘娘。”
宋衍卿冷声一笑,指着殿外,道:“呵,这就是‘并无不妥’?!”
贺兰淳道:“王爷,可要下官命刑部放人?”
沈太后和两个儿子无论内里如何,表面上始终母慈子孝。她从未见过小儿子这般暴怒的模样,惊讶中又带着几分怒意。她一向好强,此刻也不想输了气势,她知道,只要她退让一步,沈家就要被迫退一大步。“不必。”她直起背道,“传哀家的懿旨,沈学义全权负责此案,可以审问任何和子闲之死的人,无论他是姓林,还是姓徐。”
一阵沉寂。
“母后,”宋衍卿一字一句道,“皇兄是让儿臣主持朝局,不是让您。”
沈太后淡淡道:“卿儿,你还太年轻,有些事情缺乏经验,哀家帮衬些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宋衍卿盯着沈太后一阵,声音冷若冰霜,“母后想如何,儿臣管不着。但若徐……若那四位公子有受到半点委屈,本王定让沈家十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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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等皇帝出手,才知道有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