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怀中的小老虎放下,小老虎滋溜一下冲了出去,阿灯冲申屠鸿摆摆手:“我去找湛芳。”
申屠鸿握着腰间刀把,僵硬地点了下头。
湛芳听到门又开了,他冷着脸,眼底透出一片血红,正要将那不知死活的人类给丢出去,结果却被人从后头一把抱住,是阿灯!
明明内心高兴的要命,脸上却是一副冰冷的表情,“你这是干什么,你来做什么?”
生活不易,阿灯叹气:“我来带你回家呀,还是说,你不愿意跟我走了?”
“哼。”湛芳冷笑,话虽不好听,但却任由阿灯抱着,“现在知道来带我了?早干嘛去了?我觉得在这住得挺好,我不想走了,你自己走吧。”
哎呀,还摆上架子了呢!
阿灯继续哄,“我自己走怎么能成呢?要是没有你,这凡人的生活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呀!”
她踮起脚尖亲亲湛芳的脸,“别生我的气啦,我给你赔礼道歉,那个敢把你抢走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她!”
说着又是一番讨好诱哄,说尽了好听话,湛芳才勉为其难问她要保证:“以后还跟那男人见面吗?”
阿灯连连摇头:“不见了不见了,咱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谁都不告诉,什么阿贵阿虎申屠鸿的,那都是谁啊,我可不认识。”
“不告诉?”湛芳阴阳怪气,“你舍得吗?”
“他们加在一起,都没有你的一根头发重要呢,我才不管他们死活。”阿灯疯狂输出,一脸痴迷地盯着湛芳的脸看,就差没把我是湛芳狂热粉几个字写在脸上,虽然很浮夸,但湛芳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你看,我现在就在深切地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浪费这么久的时间才来找你,我应该在你被带走的一瞬间就来的,真是的,那郝小姐算什么,谁敢跟我抢湛芳,我就要谁好看!”
湛芳眯起眼睛,“真的吗?”
“当然!”阿灯用力点头,“只揍郝小姐一顿算什么,皮肉伤疼过也就算完了,我可是让郝县令都凉了呢,这样的话郝小姐以后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不是因为我爱你!”
容易生气也禁不起哄的湛芳瞬间心花怒放:“再说一次。”
“啊?”
“最后那三个字,再说一次。”
“我爱你!”
湛芳已经无法抑制脸上的笑容,他原本还想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他的表情完全不够淡定,而是低头用力地亲阿灯的红唇,“我也爱你,永远都不想跟你分开。”
“嗯嗯。”阿灯用力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家里的东西咱们也要记得带上,招呼就不打了,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湛芳最喜欢的就是阿灯心里只有他,不把其他人当回事,一听阿灯说不跟什么阿贵阿虎申屠鸿打招呼,他们直接换个地方生活,顿时开心的不行,之前为什么生气全忘了,等到申屠鸿处理完了郝县令,却四处寻不到阿灯,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与阿灯相见。
上次离开,阿灯向他说了一声对不起,申屠鸿并不知道她为何要道歉,而这一次,阿灯连只字片语都没有留下。
就像是她出现在他生命中那样,又静静地消失了。
申屠鸿甚至开始期盼那些想要杀他剥皮的魔修,至少那样,他还能从他们口中得知阿灯的下落,每当他遇到危险,阿灯都会来救他不是吗?
他赶到山脚下那个小屋子,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连做饭用的锅都没了,显然,曾住在这里的人,这一次铁了心不会再回来。
申屠鸿失魂落魄地想,也许自己没有出现,阿灯还不会离开。
那个叫湛芳的男人,她一颗心都扑在对方身上,眼睛里已经再看不到别人了。
后来他果然不曾再见过阿灯,也不曾听说过她的消息,他按部就班地活着,与夫人相敬如宾互相扶持,做了祖父,又做了曾祖父,很久很久以后,奶声奶气的小玄孙来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小腿,问他:“祖爷爷祖爷爷,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他低下头,苍老的手掌摸了摸小玄孙毛茸茸的脑袋瓜,“……有吧。”
“哇!那祖爷爷见过吗?神仙是什么样子呀!”
他面前便浮现出那个人,“神仙啊……又潇洒,又自由,还很温柔。”
他曾有幸见过,却又不够幸运,能够留住她。
申屠鸿咽气那天,远在海上仙山的阿灯似有所觉,抬头往凡人界的方向看去,她还是那副年轻模样,没有丝毫改变,眼神也一如既往热烈明艳,身边有一只成年大虎,正懒洋洋地倒在草坪上,偶尔伸出爪子,抓一抓空中蝴蝶。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阿灯怀里抱着一捧花,她还没回头,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大虎立刻用两只肉肉的大爪子捂住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出来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湛芳很不高兴,因为阿灯说出来采花,他要跟她一起,她却不让,这阵子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做事,不喜欢被他跟,湛芳不高兴,他无时无刻都想跟阿灯在一起。
阿灯笑道:“天天在一起,你不觉得烦呀?”
“怎么会?”
两人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因为他们的外表不会改变,所以每在一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就需要离开,湛芳从没有感到过厌烦,对阿灯的爱意与日俱增,他才不想跟她分开。
阿灯笑起来。
两人手拉着手,大虎虽然得到了长久的寿命,神智也和人类差不多,却一直无法化为人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在它也随了湛芳,能变大变小,否则如果到人类世界生活的话,带着这样一只大虎,很多人都会害怕的。
阿灯叹了口气:“湛芳,你要习惯我不在你身边的生活。”
湛芳警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想丢下我离开?”
阿灯望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温柔:“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曾经被丢下过的湛芳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我告诉你,你别想丢下我,到哪儿我都跟着你,做鬼也缠着你。”
阿灯忍不住笑了,她有些悲伤,因为时间差不多了,她真的要离开了,她不能陪湛芳一直到最后,这也是最近她心事重重的原因,越临近回归荒海的时刻,阿灯越害怕,越担心,越不舍。
她又何尝舍得湛芳?
好在接下来几天,阿灯又开始跟湛芳形影不离,对他百依百顺,湛芳十分享受,直到某个夜晚,睡在他怀里的阿灯突然睁开眼睛。
时间到了。
龙是残忍又仁慈的存在,但却不会给她永生的时间,早在回来之前,阿灯其实就只想帮助湛芳回到天生神体。
他不该是魔宗君上,而是主宰这个世界的神,是因为她,湛芳才降下神火,沾染了因果只能堕落。
只是她太贪心,不想就这样离开他,但等到湛芳真正成神,他就不会再爱她,也不会再在魔宗苦苦等待数千年,只为缝补她的铃鼓,找她的残魂。
她将要不复存在。
阿灯取出了身上的鳞片,这鳞片是她力量的来源,从她回来之后,湛芳从未问过任何有关她消散之后的事,阿灯也不知该如何向他诉说。
与阿灯一起生活了近百年的湛芳,身上的戾气也在渐渐褪去,只要阿灯是治他的良药,而现在,褪去力气的湛芳,只需要得到这片龙鳞,就能够得回神体。
就在阿灯要将龙鳞送入湛芳胸膛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想做什么?”
阿灯睫毛颤了一下,“湛芳——”
“你又想丢下我?”
阿灯察觉到湛芳情绪要失控,连忙安抚:“不是的,你听我说——”
向来无理取闹的湛芳此时却非常冷静:“你说。”
阿灯向他说出了一切,她死后灵魂坠入荒海,被变成花苞,却许久不肯成长,还生出执念,于是被龙赐予力量,得以回到他身边。而她的执念,便是为了自己导致神体被污染,所以不能成神的湛芳。
她靠着这股执念回来,只想让湛芳回到他应有的人生轨迹上。
她还是人类时,捡到了湛芳,两人相依为命,无论遇到再大的危险困难,湛芳手上都不曾沾染鲜血,却因为阿灯与申屠鸿,他降下神火,以至于神体污染,与阿灯一起堕落为魔。
“阿灯,你真伟大。”
阿灯抿着嘴:“不要讽刺我。”
“我不想成神。”湛芳看着她手中的龙鳞,“你一厢情愿想让我恢复神体,可那并不是我想要的,这几千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回到我身边。”
阿灯怔怔地落下泪来,她望着湛芳,摇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
“那就带我一起回去!”湛芳沉声说,“就算变成花苞,我也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没等阿灯做决定,湛芳已经夺过她手中龙鳞,随手往外一抛——正好没入始终不能化形的大虎体内,而他紧紧抱住了阿灯,再也没有松开。
他不介意她离开,一起意识消散,那也是成了眷属。
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缓缓化作光芒,如他们所愿,再也没有分离。
归墟龙宫之中,慵懒躺在珊瑚床上的玲珑发出嗯的一声,她起身看向刚刚回来的一株花苞,伸手拨了拨,又低头嗅了嗅,“有不一样的灵魂味道啊……小花苞,你这是带了谁回来?”
小花苞自然不会回话,因为它仅仅是一株花苞。
仅此而已。
玲珑又回到珊瑚床上,随意地看向最后一个空缺的位置。
算算时间的话,最后一株小花苞,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第1067章 第九十九片龙鳞(一)
真的回来了。
傅砀慢慢举起双手, 许久不曾拥有过属于人类的身体,他已经快要忘记这种感觉。
面前是记忆中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地方, 是他还活着时,常常做梦梦到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年轻, 二十出头,白手起家,刚刚起步, 从一个山村里走出来的穷小子,一点一点, 靠着自己努力成为全国首富, 创造出了惊人的商业帝国, 可以这么说, 二十年后, 国人的日常生活都与他的集团息息相关。
但傅砀最想回到的,其实是他二十四岁的时候, 这一年正好是九零年, 他度过了创业最艰难的时期,事业渐渐有了起色, 开始站稳脚跟,在能够给家人好生活的同时,他的妻子江迎秀怀孕了。
九零年的傅砀实在是太忙了,他忙得连脚沾地的功夫都没有, 更别提是照顾怀孕的妻子,所以他把母亲请了过来,随着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妹妹傅霞, 他觉得自己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愈发努力地工作,想要在这个机遇满地的时代,抓住东风上青云。
事实证明,他果然成功了,而妻子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傅砀是个工作狂,他总是想着要再努力一些、再成功一些,才能配得上是首都当地人,又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妻子,但他却忘记了,妻子其实并不需要太多钱财,而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在傅砀二十六岁那年,江迎秀自杀了。
那个时候的傅砀,在短暂的悲痛绝望之后,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工作麻痹了他的痛觉,只要不停地工作,就不会想起妻子,就不会有那种锥心刺骨的悲伤,他就是这样告诉自己,才能活过没有她的几十年余生。
可这样的悲伤,在他功成名就后,却再也无法忽视。
他是个懦弱的男人,在妻子自杀后,没有勇气直视她的遗物,直到中年过后才敢打开那些尘封的箱子,才知道了在他拼命工作的那些年里,她是怎样的孤独、寂寞、痛苦。
九零年代的时候还没有产后抑郁症的说法,在外人来看,哪怕是在江迎秀的亲生父母来看,都觉得她是在无病呻吟——你说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天天的作什么呢?男人虽然忙,但忙的是事业,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家里带女儿就好了,衣食住行样样不缺,什么都用的最好的,你还不知足,你到底有什么情绪调解不过来?
是,生孩子是很疼,可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呢?既然当了母亲,就得负起自己的责任,可江迎秀却每天一个人待着,她总是病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情绪,如果是几十年后,傅砀肯定会明白她是患了产后抑郁症,可九零年代的他什么都不懂,一心只想闯荡出一番事业,忘记了初心。
所有人都在指责江迎秀,不明白她有这么好的男人这么好的婆家还有这么好的父母,到底在矫情什么,傅砀多爱她呀,在她刚怀孕不久,除了把母亲接过来照顾她,还让妹妹陪她说话,甚至还请了个保姆,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女婿啊!
就连江迎秀的亲生父母都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家女儿实在是太娇惯了些,背地里没少批评教育。
所有人都认为江迎秀太作了,外头更是有不少女人虎视眈眈,傅砀可不仅仅是学历高有本事,他长得还很英俊,有手段有魄力,年纪轻轻便身价百万,江迎秀要是不想当这个傅太太,想取而代之的人多了去了!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所有人都认为是她不对。
江迎秀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