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的目光追着柿饼进了里屋,祝姑娘便已经动作飞快地将琴放好,她轻咳一声,道:“妙妙,我教你弹琴吧。”
妙妙收回视线,注意力果然立刻被转移了。
她也把自己的琴放好,她人小,古琴都快与她差不多高了,短短的胳膊非得伸直了才能弹到,妙妙在凳子上坐好,短短的脚脚也悬在半空。她晃着脚脚,小手搓搓,兴致勃勃地说:“祝姐姐,我今天刚在学堂里学会了一首新曲子,弹给你听听看吧!”
祝姑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妙妙今日刚学的曲子,还弹不熟练,她对着琴想了许久,还是让漂亮姐姐帮忙把书袋拿来,从里面找出了乐谱。
在她做准备的时候,祝姑娘的心思已经飘到了里屋去。
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不爱吃柿子,可唯独一个人会送她这种吃食。
那是很久之前,两人都还年幼时,也许是生了病口味就会变,连平时不喜的吃食也能发觉它的美味。某次风寒,她着了魔的想要吃柿子,那人心急如焚,都等不及下人去买,自己跑了出去,没买到柿子,只买到一篮子柿饼。许是心愿得了,第二日,她的病就好了。
后来,每回她病倒时,便都有一包柿饼送来。
旁人都知道她不爱吃柿子,就是她爹娘也不知道这个怪癖,自从信阳侯府变故之后,她已经有许久未得到这种慰问。
祝姑娘出神地想:那人磨磨蹭蹭,等到她的病都好了,才敢托着人送来这些。既然是心中惦念,何不再大胆一点,送到她面前来?
应当是像先前那般,一文铜钱也不肯与她牵扯。
或许是大病初愈,祝姑娘面上不显,可心中却百般复杂。她心中郁郁,兴致霎时低落下来,也没了弹琴作画的雅兴。
就在这时。
一道咿呀难听如锯木一般的刺耳声音横空出世,像是从天灵盖直劈而下,瞬时让她脸色大变,全身汗『毛』竖起,什么愁思都消失无踪,只恨不得立刻伸手捂住耳朵。偏偏这刺耳声音连绵不停,几番变化,愈发难听。
祝姑娘惊恐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面前小姑娘拨弄着琴弦,随着曲调摇头晃脑,她闭着眼睛,头上的两颗小揪揪欢欣雀跃地摇来晃去,如痴如醉,沉浸其中。妙妙睁开眼睛看一眼乐谱,短短的手指一拨琴弦,锯木头又变成了弹棉花。
不甚熟练的弹奏之后,见祝姑娘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妙妙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脸蛋红扑扑的,还当做祝姐姐是为自己的演奏『迷』倒了。她的眼睛眨得飞快,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细声细气地问:“祝姐姐,好听吗?”
祝姑娘:“……”
……
祝姑娘病愈之后,便跟着祝夫人出门社交来往,反而不太能有机会与妙妙见面,让妙妙失望极了。
好在祝姑娘送了她一本乐谱,叮嘱她好好学习乐理,等练熟了再弹给她听。妙妙得了事情做,便每日在家勤勤恳恳弹琴,咿咿呀呀弹棉花的声音不绝,没得到爹爹点头之前,她就不再想着去见祝姑娘了。
天气越来越冷,妙妙的衣裳也越穿越厚,学堂里的每一个小朋友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他们人小手短,就像是一只大汤圆。京城下过雪后,地上也变得极滑,上骑『射』课时,小孩儿们磕磕碰碰,一不留神摔倒了,摔得不疼,却好难爬起来。
原定野在今年秋狝打了好几只兔子,给她做了一副兔『毛』的手套与围脖,妙妙喜欢的很,每日上学堂时都要戴上,手和脖子都暖烘烘的,也不再像从前在小溪村时一样生冻疮了。
在往年,冬日便是最难过的时节,衣食短缺,冰雪冻人,就算是待在屋中,也要哆嗦打个不停。妙妙最讨厌这个季节。
因着这个,妙妙还特地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伙伴。
阮云珩家中境况不好,可不像现在的妙妙有许多新衣裳穿,入冬之后,他穿的还是前些年的旧衣,藏在学堂的制服底下,看着与其他小朋友没有分别,可每日都被冻得双颊与耳朵通红,手指也冻得像根小萝卜,又红又肿,险些连『毛』笔都握不住。
妙妙最清楚冬日有多难熬了,哪怕是阮云珩说不要,她也坚持给他送去了棉被与木柴。其他小伙伴知道以后,陆越回去让人找出自己兄长的旧衣——阮云珩不肯要新衣裳,非得是旧衣裳才行。
几个小孩儿忙碌地跑进跑出,三个马车的东西进了信阳侯府的小院子,被寒意与冬雪覆盖的小院子才总算是暖和了起来。
炉子上烧着热水,西厢房的窗户支棱起来,阮公子借着天光埋首在窗前抄书。
院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菜地光秃秃的,等着开春时下种,几只鸡缩在窝里哆哆嗦嗦,妙妙收回视线,看到阮母从屋中出来。
隔了多日不见,阮母的身形好像比上一回见到时更消瘦,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旧衣,端碗时的手指尖苍白到半透明,出来走了几步,她就咳了好几声,脸上血色尽失。妙妙捧着暖和的碗,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陆越咋咋呼呼地说:“阮云珩,时候还那么早,你跟我们出去玩呗?我带你去看戏,今天又唱大闹天宫呢!”
“不行。”阮云珩摇头拒绝:“我得在家陪我娘。”
阮母慈祥道:“去和他们玩吧,你兄长今日也在家,不碍事的。”
陆越眼睛一亮,立刻道:“走啊!”
唐月姝:“陆越,我可不和你看戏,你都看了几十回了!”
“那不是……阮云珩他还没看过!”陆越理直气壮地说:“我那都是为了他,可不是我想看。”
唐月姝:“分明就是你自己想看。我要和妙妙妹妹去吃点心,不和你们去戏园子。”
二人争执不休,阮云珩左看右看,意动不已。他看看阮母,又看看兄长,阮母再催促一声,他才眼睛亮晶晶地应了。
“就去戏园子!看大闹天宫!”陆越率先跑了出去,像是一阵风似的,霎时跑没影了,只有声音远远地传来:“唐月姝,今天有人陪我玩啦,我可不听你的!哈哈!”
唐月姝气红了脸,也连忙提起裙角追了出去,阮云珩紧跟其后。
妙妙缀在最后,跑出去前,还回头看了阮母好几眼。
她跑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回来关心地问阮母:“您最近身体还好吗?有在乖乖吃『药』吗?银子还够用吗?”
阮母垂眸,小姑娘今日又戴上了爹爹打的围脖,白色的兔『毛』围了肉嘟嘟的小脸一圈,衬着白嫩可爱,模样乖巧。此时她仰着小脸,乌黑的圆圆眼眸里满是担忧,阮母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大夫也说无事。你们送来那么多东西,帮了不少忙了。”阮母温和地说:“不必担心我,去和他们玩吧。”
妙妙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踩着小伙伴们留下的脚印追着跑过去,白雪在脚底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跑着跑着,又慢了下来,认真地一步一步踩上那些脚印。三个孩童的脚都不大,妙妙一脚踩上去,原来的脚印就不见了。不像是大人,她踩娘亲的脚印时,总是大脚包着小脚。
“妙妙妹妹,快点呀!”小伙伴们在远方招手。
妙妙这才追了上去。
冬天一到,妙妙就开始想娘亲了。
她想起来,娘亲是在秋天生的病,还没来得及看到冬天的雪。
冬天可真不好过,春天还是快点到吧。
第97章 妙妙也生病了
数九隆冬,京城下了好大的雪,白雪深深覆满砖瓦,一夜过去,院子里便堆起深雪。妙妙和狗狗们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大雪人,就立在院子门口,分叉的树枝插在雪球上,每一人从门口经过,都会瞧见一个雪人在挥着手。
许是玩闹的太过, 第二日妙妙起得晚了,起来时脑袋昏昏沉沉,方从温暖的棉被里钻出来,便先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大黄的脑袋凑了过来,湿漉漉的鼻子挨着她的脑袋到处嗅闻,柔软的『毛』『毛』在鼻子上蹭来蹭去,惹得妙妙又打了一个大喷嚏。她把大黄的脑袋推开,摸摸鼻子,见漂亮姐姐还没有来,就自己先穿好了衣裳。
冬日的棉衣很厚,她一件一件穿好,手脚都粗了一圈,走起路来也十分笨拙。妙妙牵着狗走出去,家中的下人正在扫地上的积雪。
妙妙牵狗停下:“我爹爹呢?”
“老爷去了演武场。”
“他怎么没叫我呀。”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地上滑,老爷心疼小姐,怕小姐摔了,便让小姐多睡些时候。”丫鬟笑着说:“老爷也才刚出去不久,小姐这会儿起也不算晚呢。”
妙妙连忙带着大黄赶过去。
院子离演武场也有些距离,妙妙穿得多,跑的不方便,大黄便拱着脑袋让她爬到自己背上去。棉裤厚,双腿被束缚的迈不开,妙妙爬上去也费了不少劲。好在大黄的身姿也依旧灵活,积雪也无法阻碍它的步伐,很快便跑到了演武场。
下人们正忙碌的扫雪,只清扫出一小片空地,原定野正在打拳。大黄载着妙妙狂奔过去,一时收不住脚,妙妙便哎呀一声被爹爹接了个满怀。
“爹爹,你怎么能把我给忘啦!”妙妙双手捧着爹爹的脸,不高兴地说:“我要和爹爹一块儿晨练的,爷爷说了,一天也不能断,妙妙不想做逃兵。”
小姑娘的手冰冰凉,原定野忙道:“是我错了。”
见他会反省,妙妙才满意。她从爹爹身上爬下来,而后站到一旁,熟练的开始活动身体。
也许是穿得多,也可能是肚子里没东西,今日妙妙伸展手脚没多久,就开始觉得头晕眼花。但她是个有毅力的小姑娘,每一日都坚持下来了,没道理今天就随随便便放弃。活动完身体后,妙妙绕着演武场小跑,大黄摇着尾巴跟在她的身边,几次都想要让妙妙爬到自己背上去。
“大黄!你挡到我了!”
“汪!”
“你今天怎么那么粘人呀!”
“汪!”
原定野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冬天的小姑娘身形圆滚滚的,她今日穿了一件红色小袄,远远看去就像平日里爱吃的糖葫芦上的山楂球,一颗圆圆滚滚,若是在雪地里滚一圈,就沾满了雪白的糖霜。
正想着,小姑娘便扑通一下,滑倒在了还未清扫干净的柔软雪堆里。
原定野哂笑。
大黄狗急急忙忙甩着尾巴扑了过去,着急地围在旁边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又低下头拱着妙妙,原定野看了一会儿,却没看见妙妙如同往常一般飞快地爬起来,他面上笑意敛起,急忙前去查看。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紧闭,竟是晕过去了!
不得了了!
将军府捧在心尖尖上疼爱的小姑娘病倒了!
老夫人顾不得礼仪,当着下人的面把丈夫儿子都臭骂了一顿,将军府两代顶梁柱被骂得抬不起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府中上下当即忙成一团,找大夫的,烧热水的,熬『药』的,负责照看妙妙的下人更是被老夫人责罚了一顿。
等妙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两张愧疚焦急的脸凑在床前,她伸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摸完了,趴在床上的几只狗又把脑袋凑了过来。妙妙挨个撸过去,最后才一脸茫然地问:“爹爹,爷爷,你们干什么呀?”
老将军惊喜出去喊人:“夫人,妙妙醒了!”
原定野伸手放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大掌几乎能盖住妙妙的脸。妙妙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又问:“爹爹,我怎么睡着啦?”
原定野无奈说:“你生病了,你自己不知道?”
妙妙呆呆地看着他。
她生了病,脑袋也晕乎乎的,反应迟钝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才哎呀一声,惊讶地说:“我生病啦?”
原定野:“……”
小姑娘的身体向来好,她平日里跟着爹爹爷爷晨练,又吃饱穿暖,被人小心照料着,回到京城后几乎没有生过病,若不是昨天贪玩玩多了雪,这会儿也不会受寒着凉。这会儿头昏眼花,还当做是自己没睡醒呢。
她每天吃饱穿暖,还时不时有大夫诊脉,每日都有朋友一起玩,再高兴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呢?妙妙皱起小脸,自责地说:“我真是变得太娇气了。”
原定野:“……”
他伸手捏了捏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还未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闻讯而来的老夫人推开了。
宝贝孙女生了病,老夫人对这爷俩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妙妙面前也还要说:“这么冷的天气,他们俩还『逼』着你去晨练,瞧还把你冻出了『毛』病来,你这小身板,哪与他们两个粗人一样,还不如跟着奶奶读书,也不用受这些折磨。”
丫鬟端来刚煎好的『药』,妙妙尝了一口,苦得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可三个大人几只狗狗都看着她,妙妙只好深吸好大一口气,一口气咕噜咕噜把『药』喝完了。碗刚放下,立刻有一块杏仁酥递了过来。
生病后,妙妙最爱吃的杏仁酥也不限量了,她想吃多少,老夫人就给她多少。妙妙乐呵呵的,一口气吃杏仁酥吃到肚皮滚圆,而后擦擦嘴巴,摸摸小肚子,心中暗喜:生病竟然还是一件大好事呀!
老夫人道:“我已经派人去学堂给你请了假,这些日子,你就待在家中好好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