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先生,甚是想念。”
“你就跟我贫吧,我还不知道你。到底说不说?”
见徐文修要端茶送客,林璟玉忙讨饶道:“先生,我错了。”
嬉闹过后,林璟玉正了脸色问正事:“先生,你给我句话,婉太妃的恩旨什么时候下?”
“你问这个作什么?好生读你的书才是正经。”徐文修教训了林璟玉两句,说道:“现在我们呈现出后继乏力的表象,乱党自然会加大攻势。大概再十天左右的样子吧,那时候乱党隐藏起来的线人大半也都诈出来了。”
乱党......林璟玉被他先生的彪悍形容震惊了一下便丢开不管了,思索着怎么表述他的打算。见林璟玉这样,徐文修也不急,摇着折扇等林璟玉思量。
林璟玉琢磨了一下语言,半晌才道:“先生,现在有脚程快的士子已经到了京城,不知他们对太妃省亲这件事怎么看?”
春闱虽然是在后年,但绝对不是等明年赶考的学子才动身的。十几年寒窗苦读,自己前程家族荣耀俱在此一搏,再稳妥都不为过。上届春闱没中的人大多都留在了京城,文人一杆笔写死人,他就不信他先生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
问的是士子对太妃省亲的看法,实际却是探知保皇党一派对现在为了太妃省亲的事情明显划派的士子的看法。“他们是有一片热枕之心,可毕竟看事不全面。”
听着徐文修话里的不以为然,林璟玉丝毫不觉得意外,直接扔出想了几天才想出的应对贵妃省亲的办法,“太妃回府劳民伤财,联合在京士子上书恳求陛下收回旨意。”
徐文修脸色忽变,“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历史上的公车上书不要太出名。能迫得慈禧太后守旧党退一步的法子,换个地方用照样是好法子。
徐文修在书房里来回转圈,不断思索林璟玉话里的意思。既然是收回旨意,那元大人的请旨今上是恩准了的。他们正在想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让元家自己修宅邸迎驾,好坏主意搜罗了一大筐,却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
不仅可以达到预期的目的,还能拉拢这批士子,也能给近段时间高涨的乱党声望降温。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妙,徐文修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在心底筛选合适的人选。
林璟玉看徐文修神色便知道他先生是心动了,他这才将他此行的最大目的说出口:“先生,我愿为您驱使。”
“不成!”徐文修想都没想便厉声否决。
林璟玉细细的为徐文修分析:“先生,你知道的,参加后年春闱的士子是最好的人选。我在江浙一带有些名声,京城现居的士子大半出自江浙一带,而上届和我一起参加秋闱的学子不在少数,我的名字虽说不得耳熟能详但他们至少都有些印象。父亲又在江浙一带经营十多年,清正廉明,已故巡盐御史林海大人在江浙一带的号召力你是知道的,我是最好的人选。”
江浙一带是鱼米之乡,繁华富庶,朝廷一年的税收一半出自这里。当年上皇的兄弟盘踞江浙一带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上皇登基,他父亲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稳住了江浙一带。后来上皇肃清叛逆,身为叛逆立身根本的江浙一带虽然出了些岔子,但也未动摇根本。彦央为取得他父亲支持,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秘密下江南,他父亲虽然不算当时还是四王一派的保皇党的中坚,但在里面绝对有着举重若轻的位置。
历经两朝,在江浙一带经营十多年,又有本家的扶持,他父亲在江浙一带的声望和号召力简直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要不然在文风盛行的江浙,他一个十几岁的稚童会有这么大的名声?
要不然林家家大业大,本家路远,仅余留稚子,在苏州却未遭人打压剥削,林家就无人寻仇?就没人眼红林家的家产?
要不然他先生当年散心的地点会选在江南?又恰好和他一见如故立马便收了他作入室弟子。那时候估计他先生就在为彦央铺路了,当年他父亲和先生两人的算计博弈,里面本就是一团乱麻。
初到京城,他和黛玉能如此轻易的打开局面,不知得了当年他父亲故旧亲朋多少暗中帮扶。他父亲留给他们兄妹两的,又怎会局限于钱财?所以说他外祖母久居内宅不清楚世道,他二舅妈目光短浅。
“我说了不成。”徐文修才不管林璟玉在想什么,直接否决。
林璟玉知道徐文修想茬了,以为他是为了他才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努力,又出现在他先生心里防线最脆弱的时候,他早便将彦央挤得没地儿了。
这场近十年的拉锯战,还是他父亲略胜一筹。林璟玉心中暗自得意,却言明这是他自己的需求:“还请先生帮我。”
刚刚被林璟玉感动地一塌糊涂,虽觉得林璟玉莽撞,仍觉得心里无比熨帖。听得林璟玉这话,却是真正怒了,“如卿,你刚刚说什么?”
“先生,请你帮我。”
徐文修被林璟玉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将到嘴边的怒骂咽回去。重回朝廷几年,他的养气功夫是越发好了。
“如卿,你以为名声大是什么好事不成?为名声所累的例子我见得太多了。”
柔了声色,对于这个他视同亲子的弟子,他总有无比的耐心,徐文修为林璟玉细细分解道:“你父亲的名声太响了,你要足够内敛低调才能走得更远。你不要太心急,便是半截身子入土,拖着一把老骨头我都会给你铺好路的。再加上你父亲打下的底子,你林家的百年基业,你可以比你父亲站得更高。”
“先生,求你帮我。”
他先生给他分析的,他父亲当年临终前也给他说了,还将今后他要走的每一步都考虑好了,可他父亲和先生又哪会清楚贾家背后的腐朽不堪?
前景自然是无比光鲜亮丽,可要是眼前的这个关口不跨过去,还谈什么以后?不管上皇的儿子谁做皇帝,贾家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贵妃省亲这件事便是皇室对付贾家的头一仗,他哪能在这件事里掺合?嫌他和黛玉两人的命太长吗?
平时来往,他林贾两家是姻亲,又俱是小辈,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交际。什么是皇室不放在心上的无关痛痒,什么是招忌讳的大是大非,他分得很清楚。他要在一开始,便绝了他外祖母向林家借银钱的心思。
“你太急躁了,回去在你父亲排位前跪着醒醒神。”
“是,先生。”
林璟玉行礼告退。
点蜡插香,青烟渺渺,林璟玉满是虔诚的跪在供奉他父母牌位的小祠堂里。林家宗祠有族中老一辈掌管,林璟玉只进过五次,他记到他父亲和母亲名下,他母亲去世,他父亲去世,他成为他这一支的家主,他成为家主后的第一个年祭。成为家主后。他倒是有资格参加每年的年祭和族里大事决策,可惜本家山遥路远。
当年祖上一位老祖宗年迈不能参加年祭后,便在祖宅里设了一个小祠堂,几代下来颇具规模,家中男丁便在此拜祭先人。他和黛玉上京时只带了他父母双亲的牌位,方便兄妹两寄托哀思。牌位后的画像,父亲由他所作,母亲由黛玉所作,栩栩若生,一如当年他们犹在。
黛玉净手插香之后,跪在另外一个蒲团上。默声念了一遍《往生经》之后,才轻声问:“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先生让我静心自省。”
黛玉点头,这个她知道,当年父亲也常在祠堂静心自省。
林璟玉每天的作息便成了,在徐文修上朝回来之后便在徐府等着,和他先生说上一句“先生,我心意已决。”便回家跪祠堂,大多时候甚至徐文修一看见他便让他回去在祠堂里跪着。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徐文修才松动了口风,伤叹自身:“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一个冤孽,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林璟玉拿出了他几经润色的檄文,以中立的态度细陈婉太妃回府的利弊,博古论今,言辞犀利抨击王爷党为一己之私而劳民伤财的举动。风格是他一贯的剑走偏锋,保证让人义愤填膺。
徐文修当着林璟玉批改了几处,并讲解了为何这般改。然后便将檄文留下,打发林璟玉回去了。在恩准婉太妃回府探亲的旨意下来的当天下午,这篇文章便出现在了最喜好针砭时事的南华观的墙面上。
刚贴出来,便引起轩然大波。然后,林璟玉的名字迅速在士子间流传,一连几天,四处都是对这篇檄文的激烈讨论。
这篇时论确实写得很好,或者说是被改得很好。徐文修再把那篇时论给林璟玉让他再抄录的时候,林璟玉简直不敢相信那篇文是他写的。风格不变,内容也只稍稍改动了几小处,意思更切合保皇党的立场,更加煽动人心,言辞也愈发激烈。通读下来,林璟玉都感受到自己的血脉膨胀、不满愤慨,恨不得横刀立马在这批国家蛀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强烈情绪。
姜还是老的辣。
所以说,文人一杆笔,便可激起非常态之势能。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直觉得原着里王夫人是傻缺,林如海在江南这么多年都没倒,门生故旧,他的名字都比两百万家产值钱。黛玉已故巡盐御史独女的身份不晓得可以帮荣国府挽救多少名声,如果贾宝玉入仕的话,可以给贾宝玉一个多好的局势。
舍不得薛宝钗,把我林妹妹嫁出去啊。放话出去的话,绝对求娶的人一大堆。
眼睛都钻钱眼里去了,居然让我林妹妹落这么一个结局。
她个傻缺!
☆、第106章
林璟玉是徐文修的学生,而徐文修是保皇党的中流砥柱。换言之,林璟玉在士子间引起的轩然大波,在王爷党里,便是保皇党的最后反扑了。
然后抨击林璟玉和他的这篇檄文的声音便出现了,什么垂髫稚童戏言之作,什么为了哗众取宠,还有别人的传声筒,说法千奇百怪俱出。
林璟玉在众人的猜测到了最□的时候,一反之前‘闭门不出’的状态,频繁出入各位学子举办的聚会中。林璟玉是江浙一带的士子,第一次以学子身份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时候,便是在江浙士子常聚集的南华观。他样貌旖旎,文风诡异不定,所作策论时常出人意料,加之他林海之子的身份,短短几日,在江浙一带士子中的名声一时竟无人可敌。
学子,尤其是上京赶考见识过民生百态的学子,他们的情感炙热而质朴,有着最高的对官场腐朽的愤慨和为民请命的热枕。留在京城的士子不在少数,大多要么闭门苦读,要么以诗会友,生活枯燥乏味,由林璟玉引起的这件事已经不能用调味品来形容了,都对这件事抱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热情。
这件因士子所作檄文而引发的激烈讨论,迅速从士子蔓延到文人,再朝普通百姓涌去。
有学子甚至将林璟玉作的檄文翻译成白话文,粘贴在了京城闹市口。一时,似乎满京城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还有好事者专门为这事写了一本名为《回娘家》的戏本子。
以徐文修为主的保皇党虽觉得这件事会有些用处,却从未想过有这么大的声势,有点被惊到,不过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调整方案,一时竟压得王爷党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