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特意上来禀报说庄子上新送来了时蔬瓜果还有新打的野味,两人便留在南苑用了午饭。若是留在南苑赏景消磨,两人都觉得辜负了好时光。等午饭用过,彦央便带林璟玉去了一家名为‘妙兮斋’茶馆。
茶馆的位置比较偏远,临湖而建,小巧别致,倒更像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别院,名字也与旁的不同。
“你别看着这家茶楼不起眼,京中士子对它却甚是推崇。”彦央带林璟玉进去,边说道:“这儿位置偏,要不是熟人带,压根就找不到这儿来。”
林璟玉扫视了一眼茶馆的正厅,布置清雅淡然,茶馆二楼已有三四桌客人,俱是小声交谈。想想这地方的地理位置,林璟玉赞叹道:“此间主人才是个妙人!”
文人雅士,文人雅士,求的便是份清雅。此间主人可是将‘清雅’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位置雅、布置雅、来这儿的客人更是雅。就连在茶馆里走动的童子都更像是自家童。
长相清秀的童子上前,笑问:“陈公子,许久不见,公子特意给您留了新茶,还是老位置?”
彦央点头,看又有客人来,对童子说:“你自忙去吧,我自己去行了。”
童子似乎很是明白彦央行事,笑谈两句便去迎接新的客人了。彦央带着林璟玉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二楼转角处居左的雅间。
林璟玉观察到每间雅间的外墙都挂了一个可有名字的木牌,忙问:“外面的木牌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彦央拉了林璟玉坐下,解释道:“妙兮斋每年举办一次以文会友,票选出前三甲,这三间雅间便是留给前三甲的。雅间里的客人不收费。”
林璟玉琢磨了一下他们现在所处雅间的位置,当中自是第一名,而自古以左为尊。很是惊讶:“那你是去年的第二名?”
彦央点头,感觉有些稀松平常。瞧林璟玉似乎很难以置信他居然能从一众文人中脱颖而出,有些好笑的问:“你似乎很惊讶?”
林璟玉在心里猛点头,考虑到彦央的自尊心将自己的观点润滑了一番才表达出来:“来这里的似乎都是文人,而文人相轻,你是怎么才让他们将票给你的?”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别是刷票了吧?!
“这儿经常会出现以文会友,或论诗、或辩国事、或谈论京中大事,经常来这儿的人一来二去的总会积攒些名气,我去年便胜在出其不意,而且去年众人追捧的几位文人文风新颖清丽,而我的磅礴大气。”
林璟玉瞬间明白了,就像是一大群白鸭子里面出了一只黑鸭子,只要不落后那群白鸭子太多,别人都会赞美两句的。反正够特别!
就在两人说道这会儿,有童子敲门进来送了笺纸,说:“两位公子,楼下允公子出了题目,时间是一炷香,以顾恺之先生的真迹作彩头,这是题目。”
林璟玉咂舌,不管这里的以文会友档次高不高,反正一般人是赌不起的,这彩头也太高了。
见彦央接过笺纸,那童子又悄声出去了。彦央将题目看完,递给林璟玉,笑道:“要不你去试试!”
林璟玉接过笺纸看了看,摇头:“我对作诗不太擅长,要是子安在,倒是可以上去拼一把。”
八股文他擅长,诗?那还是算了吧。林璟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知之明。曾经兴趣来时,他和江柳梅世林几个一起作过诗,他学不来江柳身上那股子洒脱不羁、梅世林字里行间的锐意倔强,他和云天一直是给那两人垫底的。论诗的话,荣国府里的贾宝玉都比他强。诗,讲的是灵性,他太世俗、太功利。
彦央听林璟玉提起江柳,心里虽然不快,脸上却没表现出半分,但是也没了再继续探讨作诗的心情,转过话题:“你也发现了吧,来这儿的大多是京城里的世家子弟或是已经在朝廷当值的文官,有时候也会来一些达官贵人府上的门生客卿。他们谈论时事的时候便会透露出一二他们背后的人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要说能代表一部分民愿呢。”
彦央摇头,“更能代表民愿的茶馆一般在客栈旁边,那些茶馆接待的大多是上京赶考的寒门学子。一路徒步上京,见识得更多,便能代表一部分百姓的心声。但俗话说‘书生意气’,基本没考虑周全便口诛笔伐,咒骂当官者昏庸无道。”
林璟玉对彦央能坦然说出这些很是佩服,毕竟他也是被骂的一部分。虽说没有明着指名道姓,可戏班子里演的戏、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还不是当权者的轶事改编而来。
彦央给林璟玉科普了一番哪家茶馆去会友的学子多、哪家茶馆更注重学子的才学、哪家茶馆又以经常抨击时事闻名于京城。
听彦央娓娓道来,林璟玉暗自心惊。这得是听了多少场才摸清楚这些规则,然后,林璟玉默默的将这些记下来。等明年最后一批学子上京,这些便是学子春闱开科前的扬名场。就算是没有高中,若是被哪家贵人看中成了府上的客卿门人也好。
林璟玉和彦央两人说些闲话,顺便鉴赏雅间外的以诗会友。有的清新脱俗、有的旖旎华丽、有的磅礴大气,百家争鸣、各有千秋。这便是文无第一的由来,风格不同,完全不能比较,就算是风格一样的,也各有出彩的地方。到最后,那幅顾恺之的真迹也没送出去。
两人待到申时末方回,林璟玉回到府上刚洗了把脸,正打算打发人去看看黛玉怎么还没回,啊笙就进来说姑娘回来了。林璟玉忙到了正厅,没过一会儿,黛玉便带着雪雁雪鸯一行人进来了。
“哥哥”
可算是回来了,他今天一天心里都是提着的,若不是一早便和彦央越好了,他今天绝对会到先生那儿去赖着。
林璟玉瞧众人的脸色,心里的不安稍落了些。忙问:“怎么样?”
黛玉愁着一张脸,皱眉拖长了声音:“恩······”瞧自家哥哥满脸急切的样子‘噗’一声笑出声来。
“这是什么时候?能开玩笑吗?”林璟玉接过啊笙递过来的茶,压了压心里的焦急。
看林璟玉脸色有往下沉的趋势,忙告饶道:“我的好哥哥,我错了。众位姐妹自是极和善的人,她们还说什么时候让我做一次东,请她们来府上看看江南水乡的景致与京城有什么不同。”
林璟玉稍稍放下了提着的心,忙询问跟着去的沈嬷嬷。黛玉一个姑娘家,没经过多少事情,估计注意力更多的是在贵女们谈论的新妆容亦或是哪家姑娘在哪位公子面前丢了丑,怕是没有沈嬷嬷看得周全。“今儿可出什么岔子没有?受委屈没?”
沈嬷嬷浅笑反问有些忧虑的林璟玉:“大爷,能出什么岔子?”她倒也清楚林璟玉这是关心则乱,顿了顿,才慢慢与林璟玉分说。“这场赏花会是徐大小姐出阁前办的最后一场,谁没事去招徐大小姐的眼?况且姑娘又是徐大小姐引荐给众位贵女的,众人看在徐大小姐的面子上也会高看姑娘两分的。况且,寻常人家的姑娘能出现在徐大小姐出阁前的最后一次赏花会上?”
在这满地皇亲贵胄的京城,徐大小姐也能算上独一份了。受宠的新贵比不得徐家有底蕴,有底蕴的世家比不得徐家受宠。况且徐家嫡出一脉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姑娘,自是金尊玉贵。能进入徐大小姐的闺友圈并且留下来的自然不是一般人。
林璟玉被一提醒,也转过弯来了。
合格的世家公子贵女,就算是结了死仇也是能抹过去的。逢人面带三分笑那是最基本的本事,除非实在触犯了底线,大家都是愿意结个善缘的。万一某一天,某个善缘就用上了呢?
话本小说里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红颜和某个家族不死不休的死磕终究只是风花雪月的故事,能干出这种事的不可能是有底蕴家族的核心子弟,除非那个家族核心人士和能担事的人都死完了,要不然他代表不了他的家族和另一个家族死磕。有传承的家族手里哪能没一二保命的本事,也许你豁出整个家族拼命,压根就不能动别人的筋骨,更惨的是运气不好的时候人家还觉得你只是在给他挠痒痒。
林璟玉深吸了口气,平缓了自己急切的心情之后才问道:“沈嬷嬷,那众位贵女对黛玉的感官如何?”
很能理解林璟玉现在的心情,沈嬷嬷浅笑着回话:“大爷,你就放心吧。姑娘本就惹人疼,况且一旁还有徐大小姐帮衬着,姑娘给众位贵女留下的印象都还不错。”
被冷落良久的黛玉忙对林璟玉说:“哥哥,众位姐妹都给了见面礼。明姐姐说我做的芙蓉糕很好吃,下次再带一些。”
林璟玉对前面的话没什么感觉,就觉得‘下次’那两个字甚好。“下次?”
黛玉笑道:“明姐姐说贵姐姐马上要出门子了,大家聚在一起想想给贵姐姐送什么好,也算是大家的心意。”黛玉将大家送给她的见面礼拿出来,边遗憾的说:“可惜今后贵姐姐就不能出门了。”
“她佳期将近,自是不能再出门了,这次邀请你们上门做客怕也是求了徐伯母良久。”
林璟玉大致看了看众位贵女送的见面礼,大部分都是精心准备过的。看样子,很可能徐大小姐特意去信给每位贵女说明了,还附带了黛玉的性情和现在还在孝期的情况。很明显,众位贵女送给黛玉的见面礼没有一样是艳色的,而且样式颜色都比较符合黛玉的喜好。而且有可能是事先商量过,都没有重样。
因着没有接触过同龄的真正合格的世家贵女,林璟玉对于徐大小姐的手段才愈加心惊。所谓见微知着,单凭着将黛玉引荐到她的闺交圈子这件事情,便能从中窥测徐大小姐的一二手腕。
凭心而论,林璟玉自家人知自家事,若是交给黛玉去办,她做不到这么好。
被引荐的人感受到诚心实意的欢迎没有半点的排斥和下马威,这还是在地位不对等的情况下。
若是家中父亲还在,那林家有爵位有实权,别人自是要高看两分,黛玉也可以挺直了腰杆说话。可现在在别人眼里,林家支撑门户的只是不知能不能高中的少年,就算高中了,等熬出头也不知是哪一岁的事情了。林璟玉想,或许这才是红楼原着里父亲用百万家财作条件将黛玉托付给荣国府吧。而女儿家,最是等不得的。
在京城待得越久、看得越多,也就越发清楚这京城繁华背后的腐朽。
若是徐大小姐再晚些时候出门子······林璟玉有些可惜的想,再晚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够了,有徐大小姐帮扶,再有徐大小姐闺交搭把手,凭着黛玉的本事,黛玉也应该能将名声打出去了。
或许是林璟玉脸上的惋惜实在是太明显了,沈嬷嬷劝慰道:“大爷,这立足的根本还是要靠自己。”
沈嬷嬷瞧黛玉脸色有些疲惫,而她对林璟玉要说的话也不适合大姑娘听。忙对黛玉说:“姑娘,您先下去梳洗一下然后再歇息一会儿,今天一天也累得够呛。让安嬷嬷配些药材泡一泡,让雪雁给你捏一捏松缓松缓。”
“对,你先去歇一下,等晚膳的时候我再打发人去叫你。王嬷嬷怕是早就备好热水了。”
黛玉掩口打了个哈欠,对林璟玉说了句‘哥哥,晚上我给你讲今天的趣事。’就带着安嬷嬷和雪雁雪鸯回落梅阁了。
等黛玉的身影不见了之后,沈嬷嬷才给林璟玉讲重头戏。“婢子也不知道你对姑娘的亲事是怎么个看法,若是有意家世相当的人家的话,那完全可以拜托徐大小姐相看各家夫人的品行和带出来的姑娘。夫人的品行能看出日后是否好相与,而姑娘的言行便可代表那一家的教养。虽说姑娘和哥儿是分开教养,可大抵还是相同的。”
林璟玉最近也在愁这个事情,当初父亲留给了他一张单子,可到了京城仔细打听了之后才发现总有不如意处。而他自是更偏好家世相当的人家的,高攀了受气,低嫁了更糟心。
两个人的人生历程不同,看待事物的观点立场便也不同。就像是外出到酒楼吃顿饭,有的人认为是条件不好将就一下,而有的人却觉得那是去吃顿好的。硬凑在一起,两类人心里都膈应。过了蜜里调油的那段日子,后面有的是气受呢。
想想,林璟玉觉得更愁了。他也就愈发遗憾徐大小姐嫁得这么早了,不说旁的,这些世家贵女里的气度就不是旁人能教的,要靠自己去揣摩。黛玉没有能借鉴的女性长辈和姐妹,就只能靠自己悟。而徐大小姐和黛玉年岁相差不远,关系也还算得上亲近,若是多观摩几次徐大小姐的行事手段,黛玉本就聪慧,绝对会收获很多,她欠缺的那一部分便又能补齐一些。
话说这还是在家中当娇客就已经有如此手段,到了婆家再仔细打磨几年,出来主持中馈的时候便已成了合格的贵妇,帮衬夫婿、教养子女、打理府邸。
“大爷,现在已经有一个极好的开端了。在徐小姐出门子前,再参加两次这类的聚会便能让贵女们了解姑娘是一个可以相交的人,再举办一次这样的聚会证明自己的能力。等徐小姐大婚和三朝回门的时候,贵妇们询问的时候便有话答了。”
看林璟玉表情有些沮丧,沈嬷嬷劝慰道:“大爷,这样已经是非常好的境地了。毕竟已经多年没在京城经营,又没有可以依靠的直系长辈。能走到这步地位已经很好了,你和姑娘走的每一步都很稳。这样对你和姑娘的名声才好,虽然剑走偏锋更能快速的达到好的效果,可日后也会成为别人攻讦你和姑娘名声的把柄。没有什么比姑娘家的名声更要紧的了。”
林璟玉点头,示意明白。他们要慢慢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在徐小姐出门子前办妥这两件大事,时间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