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珞思忖着是否要将此事与皇上说,却又隐约觉得他不可能不知晓此事。依云珞这些日子的观察,皇上做事滴水不露。谢家这样跋扈,甚至之前与皇嫂冲突过,他不可能不查。若他查了,叫人直接端了谢家便可,他不,要孙家暗地里出面。这其中定有其缘由。
罢了,再接着查,或是再看看。
想到皇嫂,掐指一算,已快有三个月未见她。走的时候还是春花嫩蕊,这会儿京城已是暑气颇盛了。她来信儿说明儿叫他在茶楼候着她。
云珞还是在那间茶楼那个临窗位候着荀肆。这会儿京城的女子已换上各式各色薄纱,街上五颜六色,着实好看。云珞探出头去看了会儿,而后见荀肆手中捏着一根肉串边走边吃。想来应是馋的紧,先去永安河边买了解馋,而后才朝茶楼这来。云珞笑出声。丢一颗瓜子下去,更好砸在荀肆头上,荀肆皱着眉抬头训他:“长本事了啊!”
云珞嘿嘿一笑:“大可打回来。”
荀肆哼了一声,进了茶楼,又上了楼,坐到云珞对面。她身边跟着定西、北星和正红。
云珞朝北星点头,而后见荀肆一双眼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说道:“怎么了?肆姑娘?”二人约好在宫外不唤官称,他唤她肆姑娘,她叫他云珞。
荀肆指了指北星:“你们喝过酒了,浇过树了,那我便把北星放在你这里一些时日。”要拉云珞下水。
“这样不妥吧?”云珞看了看北星,出言逗荀肆。
“有何不妥?”荀肆眼一立:“谁叫你浇树之时瞎看?”
…这是赖上云珞了。后者摇头叹气:“怪只怪当时不该偏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肆姑娘预计何时起把北星放在我这呢?”
“再过半月。宫里规矩多,出个宫要有好多文书,加之还要带徒弟,是以差不多半月。”
“好。”云珞应了声好,眼扫过北星的腰间,而后朝荀肆勾手要她近些,这才轻声说道:“这世上再没人如皇嫂这般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而今你皇嫂也是小命难保了。”荀肆叹了口气,为了北星这小命,与云澹闹过那一遭,当真筋疲力尽。做小伏低不说,这圆墩墩的身子骨儿也是受不住,昨儿夜里那位凶狠的紧,非说要把前头那十日的找补回来。思及此,脸一红,叹口气:“也就放你这十天半月,待事情打点好了,北星就回陇原。”
“不留在京城?”
“不留。”夜长梦多,而今荀肆总觉得云澹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心机深着呢。得让北星远远的走着,走到他鞭长莫及之处。
北星的事交代清楚了,几人看看外头,都觉得有些饿了。于是起身往外走,奔孙家新开的饭庄去。那饭庄炒的是江湖菜,好吃的紧,去晚了还得外头等着的。于是双腿紧着倒腾,二楼还剩最后一个隔间,荀肆轻抒口气:“不用等着,真是好。”奔楼上走之时,见楼上袅袅婷婷下来两个妇人,一个是宋先生,另一个是孙如。
荀肆忙站直身子,姿态恭谨:“宋先生。”
…宋清风见荀肆这样,知晓她是出来玩,不愿要那些劳什子规矩,于是轻笑一声:“肆姑娘出门玩啊?”再看一边的云珞,神情顿了顿,朝他点头。云珞是知晓宋清风和孙掌柜与舒月的交情的,是以他很少在她们面前露面,不曾想今日这样赶巧。于是与她们招呼:“前两日来这饭庄吃过一回,江湖菜真是地道,是以今日带着肆姑娘来尝鲜。”
孙如是生意人,见他们有些拘谨,便说道:“别在楼梯这儿堵着说话了,到楼上去,有一间雅间,今儿本要留着等欧阳大人来吃酒,既是赶到一起了,便一起得了。”
云珞看了宋清风一眼,欲开口回绝。身边的荀肆却先开了口:“那感情好,还未私下与欧阳大人饮过酒呢!劳烦孙掌柜带路。”
之前听舒月说过一嘴,她在京城有几个知心姐妹,一个是凡尘书院的宋清风,另一个是从商的孙如,这位应当就是孙如了。几人上了楼,奔了雅间。宋清风指着正位对荀肆说道:“适才在外头假意不讲规矩,进了雅间规矩要讲了,皇后请上位。”
荀肆也不推脱,坐哪儿不是喝酒?于是坦然坐下,云珞依品阶坐在她身侧,只是正红他们不能上桌了,于是便与付饶等人一同去了那个隔间。
欧阳澜沧与荀锦进门,见到荀肆刚要请安,被荀肆手一挥:“请了安还如何喝酒?快快入座拼酒啊!”
众人闻言笑出声,依次落座。那江湖菜一盘一盘端上来,油辣鲜香,荀肆吞了口水。提起杯来:“咱们先碰一杯,就速速开席吧!”众人又笑出声,碰了杯,开了席。
孙如见荀肆眉眼弯弯,喜庆的紧,加菜之时衣襟微微动了,从她的位置看过去,恰巧能看到内里雪白皮/肉上赫然一块儿痕迹,想起去年舒月在京城与她们一起饮酒还说过:“这胖墩儿看着是个爽利的,想来房事上也不会亏待我们星儿。”思及此噗嗤笑出声,惹众人看她。她慌忙提杯:“想起好玩的事,错了错了。”
桌下荀锦握她另一只手捏了捏,要她少饮。她近日太过辛劳,肠胃不好,荀锦已经有月余不许她吃酒了。孙如了然,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吃了这一杯便放下,安心喝她的清粥。
欧阳澜沧这些日子为云澹要散后宫之事奔走,可谓筋疲力尽。而今与荀肆吃了会子酒,倒是有些知晓皇上为何要这样做了。皇后这样热闹,一个人能顶十几人,这样的人若是爱上一个人,怕又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再看她身旁的云珞,她与云珞倒是相熟,此事皇上应当也是知晓的,却不介怀?
他略微有些看不懂。
一群人热热闹闹喝了酒,直到傍晚。荀肆是答应过云澹无论如何要在天黑前回宫的,转头看外头天色,一拍脑门:“晚了晚了,得回宫了。再不回那位要罚了!”朝席间各位拱手:“先走一步。”
云珞也站起身:“本王去送皇嫂。”与她一共出门。
荀肆急匆匆向皇宫方向走,到了宫门口才想起今日还未办正事呢,便收了步子回身问云珞谢家和楼外楼查的如何。云珞并未想太多,便将谢家与前国丈的勾结说了,也顺道说了自己的想法。荀肆听到牵扯前国丈,便大体明白云澹的想法了,他要废掉谢家,但还要保全殷府,说到底还是为了思乔的哀荣。
她思忖许久方说道:“谢家的事咱们不管了。只查楼外楼吧?”
“为何?”
“皇上有他的考量,咱们不裹乱。查楼外楼,当做打发无聊了。”言毕朝云珞一笑:“今日席间你不像你。”
云珞不做声。
荀肆这人不大懂得迂回,轻声说道:“这段时日依稀听人说了一嘴当年的事,那都是从前旧事,过了就过了。你何必放在心上?平日里如何与他人相处,就如何与这些长辈相处,日子久了,都知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就能好些。今日我看宋先生也是释怀了的,不然不会频频向你举杯。”
宫里头飞起一只惊鸟,荀肆抬头看了,而后一巴掌拍在云珞肩上:“大好年华,何必自困呐!走了!”并未瞧见昏暗之中云珞的眼睛红了。
她进了宫匆匆跑向永明殿,好在天尚未黑透,不然那位不定要甩什么脸了。只是这一身酒气着实重,在门口闻了闻,忙对正红说:“快端一碗醒酒汤来,要甜汤。”
“灌一碗醒酒汤就能解你身上酒气了?”云澹在殿内说道。
荀肆一吐舌,完了。低着头进去,站在他书案前等着云澹训她,半晌等不来个动静,于是朝前探探身子。
“看什么?过来坐下。”云澹朝她伸手,将她拉到怀中坐下,闻了闻她的酒气:“喝了多少?”
荀肆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坛。”
“与谁一起?”
“欧阳丞相,荀大人,还有宋先生、孙掌柜,还有小王爷。凑巧碰到一起了。”荀肆抱着他脖颈,头埋在他颈窝:“头晕。”
“那去床上躺着歇会儿。”
“好。”
荀肆任他抱着将她放到床上,手臂环着他脖颈却不松手。
“怎么了?”云澹问她。
荀肆摇头:“没事,就是想跟您待一会儿。”
“傻不傻?”云澹躺在她身侧,将她抱在怀中:“朕只能陪你待一会儿,明儿一早早朝还有要事,今儿得想好对策。”
“多要紧的事?”
“最要紧的事。”云澹轻轻拍了她的头:“待会儿喝点醒酒汤再睡,不然明儿早上睁眼又嚷嚷头疼。”
荀肆点点头,在云澹怀中沉沉睡去,中途被云澹灌了醒酒汤都未醒。待她第二日睁眼之时天已大亮,听到外头正红压低嗓门问人:“可是真的?”
“真的。这会儿早朝还未结束,大人们吵的紧,龙颜震怒,摔了茶碗。”
“妈呀!”正红妈呀一声。
荀肆在里头唤她:“正红,你们在念叨什么呢?”
正红忙推门进来,又将门关紧,到她床前小声说道:“出事了,主子。适才一个跟着上朝的小太监换了班回来,腿都吓软了。说今日早朝议事,议的是皇上要散后宫!”
荀肆这会儿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散后宫是何意?”
“说是皇上要与后宫除您以外所有的主子和离。”
???!!!
荀肆蓦的清醒了:“什么?”
“是了,今日议的就是这事。有两位老大人坚决反对,皇上气的砸了茶碗。”
“他会砸茶碗?”
...荀肆问了这句而后才说道:“可是后宫之前没有动静啊。我是皇后,他要散后宫也没与我商量啊?”
“奴婢也纳闷呢,没人与咱们说过啊,一点风声没有啊!”
第62章 无情笑叹他人痴(二十四) 皇后就是被……
荀肆直等到午后云澹才下了朝。
他面上春风和煦, 见不到摔茶碗的痕迹。见到荀肆托腮凝神不知在想什么,便上前弹她脑门儿:“不去你的兵器室折腾, 今日竟是做起了娴静皇后?”
荀肆捂着脑门仔仔细细看他脸色,这人怎么这样?这么大的事藏的那样好,竟是瞒的死死的。
云澹见她神色有异,便坐在她对面问她:“听说了?”
荀肆听他这样问就有些来气,瞪了他一眼不做声。
“不与你说是担忧你舍不得那些姐妹,到时会多加阻拦。”
“多大的事儿要闹到散后宫啊?这后宫多好?美人儿这样多,看了这个看那个,看不够。”荀肆话是这样说, 她心中是有些心疼那些美人和那几个瓷玉娃娃,进了宫的人,往后出宫了还如何过?
云澹沉吟片刻, 方拉住她手, 缓缓说道:“此事朕思量有半年之久, 今日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打把你迎进宫以来,朕再未宠幸过旁人。这倒不是因为你, 起初是机缘巧合, 到了后来属实没有念想了。你也说了,都是大好年华的美人儿, 就在宫中这有耗着,太过残忍,此其一;其二是朕以为, 这朝纲当变一变。从前女子若是和离了,再难嫁了,皆因世人偏见。女子到底该如何过活, 当由她们自己来选。可嫁人,也可不嫁人;嫁了人,也可和离,此其二;其三是为风气,你看哪些权贵,多是三妻四妾,把女子当做玩物,这风气不好,得肃清。”云澹理由说的足,独独未说起初只是为了荀肆。他心中有了荀肆,便觉得自己不好,妻妾成群,又有后代,时常觉得对她不起。他想要她也如宋先生那样,有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荀肆偏着头思量许久,发觉他说的话句句都对,都说到了自己心坎儿之上。于是朝他竖起拇指:“臣妾对皇上,是真真儿的佩服。只是送走了这些美人,您往后就只能对着臣妾了。再也不会有人陪您吟诗作对、为您弹琴咏调了。”言罢还叹了口气,好像真替他可惜一般。
云澹轻笑出声:“这样说来,倒是着实可惜了。不若皇后去学吟诗作对、弹琴咏调?”
荀肆眼睛瞪的溜圆:“不兴这样为难人的!后宫不是臣妾教您散的,您要散后宫之时就该想到这些…”
云澹去捏她脸:“看把你吓的!朕可与你说好了,你只管闭门谢客,这些日子朕不许你见后宫的美人们,朕知晓良贵人、富察婕妤都与你玩的好,但你也不许见她们。万一哪个在你面前哭一鼻子,你受了蛊惑,回头又来劝说朕..那朕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样不好。”荀肆皱眉:“都不让人见面了,太过残忍。”
扭头去了兵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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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肆做了一场梦。
梦中是阿大血糊了满脸,朝她伸出手:“阿肆,有人害我..”她从梦中惊醒,脸上是豆大汗珠,一旁的云澹坐起身揽过她肩膀:“做梦了?”
荀肆还在抖,她已许久未做过这样的梦,云澹拉她入怀,轻拍她肩膀:“梦到什么了?”
“梦到阿大说有贼人害他。”
“梦而已,并非真事。”
“万一成真?”
“不会。”
云澹又安抚她片刻,待怀中人静了下来方说道:“你若是不放心,便写封信给岳丈。”他用岳丈二字,又令荀肆想起殷家。低低哦了声便躺回床上。这一夜兵荒马乱,梦中是铁马冰河,各路牛鬼蛇神一并而入,杀打嚎喊筋疲力尽。梦外之人手攥着云澹衣袖,用了十足力气,将他的手臂勒出血痕。
待第二日睁眼之时,二人都显疲累。云澹眼角乌青弥散,荀肆面色如土灰,二人彼此看一眼,竟都笑出声。荀肆指着云澹的眼睛:“哎呦,谁把咱们万岁爷打的乌眼青?”
云澹冷哼一声,口中唤千里马:“传太医给皇后把把脉,开些凝神之药。”再这么梦下去,二人恐要同归于尽了。
千里马得了令出门,去宣太医这一路,各宫安安静静,掉跟针到地上都听得到。他颇觉稀奇,问跟在一旁的存善:“今儿怎么都没动静?”
存善思忖片刻方说道:“许是昨日之事。”
“咱这后宫也稀奇,出了这么大事儿,娘娘们各自宫门一关,都不去找皇上哭闹。饶是你师父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是看不懂了。”千里马想不通,摇了摇头:“不懂。”
存善亦在一旁摇头:“徒儿也看不懂。”
二人又朝前走,见贤妃快走到富察婕妤门口,忙弯身请安:“见过贤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