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涅扪心自问,觉得季兰亭对他而言似乎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就总是说不清了。
季兰亭身上没什么好吸引人的地方,他们两个除了之前合过手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接触。
也许是自己在昆仑待久了,周遭的人们对他大多是毕恭毕敬又疏远的,剩下的一些,如羽承泷秋,对他而言是长辈,自己也不能总黏着;又如梁睦,这个人……
好像不能和季兰亭相提并论。
究竟是哪里不能相提并论,这个年轻人真的想不出来。
又如现在,羽承让季兰亭跟着他,容涅多半也知道一点,二人之间有足够的默契,搭伙上战场最合适不过。
然后呢?
他想自己动手就动手,为什么还回头看季兰亭一眼?为什么季兰亭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涅挥起剑来毫不犹豫,脑袋却是神游物外的状态,被一只身后看了半截小妖抓了一爪子也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时发现季兰亭已经在不远处甩过一张黄符来,将他身后的小妖们炸成了肉泥。
“……自己注意一点啊。”季兰亭在不远处用眼神怼了容涅一下,话没出口,在心里欲言又止了。
容涅会意,点了点头,飞快地捏起剑诀,直接往白轿子中冲去。
还没到,容涅就看见里面的一双眼睛,悬在烟雾里,一张脸隐隐约约,容涅却硬生生在里面看出了一些“温文尔雅”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细看,焚如便转了个圈,容涅飞快地将剑横在胸前,用力往前斩去。只听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响起,焚如剑身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嗡鸣不止。
白轿子上的帘子缓缓落下,一切都静止了似的。
季兰亭往那边看了一眼,心口却像被什么用力压抑住一样。果不其然,下一秒从帘子中便飞出一道紫色的身影,冲容涅撞了一下,便听见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紫色身影借着焚如的力劲,向上一跃,落在了白轿子上。
这下季兰亭看清楚了,是个穿着紫衣的女子。
女子身材高挑,一张脸被薄纱遮了个明明白白,只能依稀从里面看出女子鼻梁高挺。轻纱薄缦拢在她身上,从中便可看见那些少之又少的遮羞衣物。
凉快。
季兰亭当即从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这个女子手拿双剑,头上别着一根黄金做得头饰,高高束起长发。
她抬起右手,拿剑尖遥遥指了指容涅。
凤煜庭在小时候有幸见到过天帝。
那时他刚刚拜布辰寺住持为师,便跟着住持去了趟天界。
只能这么说,他这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千年王八万年龟”。
躺在龙塌上的老人浑身皮肤松弛,一双暗黄色的眼珠紧紧凸起在眼球里,牙齿和头发已经掉光了,几乎“啊啊”半天才能说出一个字。
住持只站在天帝面前,双手合十,垂着眼睛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凤煜庭已经被吓到了,跟着住持一同垂着眼睛,也不敢去看那天帝。只听见前方的老人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有痰卡在喉咙里,半晌突然蹦出来一个模糊的字眼:“沃……”
住持突然推了他一把,低声道:“过去。”
原来天帝是在让他过去。
凤煜庭往前挪了两步,又扭头看着住持。
年岁尚小的稚儿,第一次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跟着住持来天界“长见识”。凤煜庭只见住持朝他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些过去。”
于是他过去了。
凤煜庭靠近天帝的一瞬,他看见那颗浑黄的眼珠亮了一下。
天帝颤颤巍巍的咧开嘴巴,两眼放光,盯着凤煜庭,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张老树枝似的爪子摸着他的手腕,指甲很长,像是那种被扭曲拉长的锈剑,毛骨悚然地顺着他的胳膊而上,摸他隔着衣料和皮肉的心脏,然后捏着他的喉咙。
极端的恐惧终于突破顶峰,凤煜庭飞快的拍开那只手,转身跑出了宫殿。
住持忙道“阿弥陀佛”,也扭头跟了出去。
偌大的殿中又只剩下了天帝一个人,他看着自己刚刚摸着凤煜庭的手,嗬嗬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像是夜半寒鸦。
宫中极大,凤煜庭迈着两根腿跑了很久,然后就迷路了。
周遭的风景换了又换,然后凤煜庭一脚踩进了绵软的土地里。
确确实实是土地,可是又不像。
周遭的花静静开着,冒出若有若无的香气,风铃声忽远忽近。
明明是动着的,可是凤煜庭一个抬头就看见上面定格的飞鸟。
明明没有风,可是风铃还在响。
明明风铃在响,可是飞鸟不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上,就看见了一面湖。
湖水极清,柔软的水纹不时荡漾,水中的游鱼却和飞鸟一样一动不动。
凤煜庭趴**子,伸手去碰静止的鱼,却被一根杆子打了手。
杆子伸缩得很快,还没等凤煜庭叫疼,就听到远处的人说话:“小友学识尚浅,还是不晓得这鱼是有毒的吧。”
凤煜庭闻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男子,一手拿着一根鱼竿,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鱼篓,背着斗笠带着草帽,笑得极温柔。
白光明媚,在他周身冒出一圈淡淡的白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世外桃源来的闲散仙人一般。
男子又拿鱼竿敲了敲凤煜庭的头,听他叫唤了一声“诶哟”,便坐了下来,钓上鱼饵就开始钓鱼。
凤煜庭看着他,又看看湖中的鱼:“鱼不动。”
“不是鱼不动,是你不动。”男子将鱼竿插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湖面,凤煜庭看见他脸上的酒窝。
“我若说它动,它自然会动。”男子冲凤煜庭挑挑眉,“你看湖中。”
凤煜庭扭头望去,便看见一群一群红鱼游来游去,不禁赞叹道:“竟然真的动了!”
“自然。”男子哈哈大笑,刮刮凤煜庭的鼻梁,“小友,此处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好。”
凤煜庭点点头,站起身拍拍屁股,双手合十冲男子道:“施主,有缘再见!”
“你与我?”男子很是惊讶,挑了挑眉,“小友,你与我,可没甚么瓜葛,我俩无非是相面之缘罢了。”
凤煜庭撅噘嘴,心道“以后可别让我看见你!”说罢心中赌气似的大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走了一半,凤煜庭发觉自己竟然又转了回来,看着那还在钓鱼的男子,跑过去要问路,却不想那个男子已经睡着了。
就这么支着下巴,也不知道湖中的大鱼是有多重,竟然将鱼竿拉得直响。凤煜庭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欲提醒他鱼要脱钩了,却不想自己的手竟然穿了过去。
他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就趴了过去。
像是开会的萤火虫被打散一般,周遭的景象瞬间扑朔成光点,然后又聚在一起。
凤煜庭就这么趴着,在男子的屁股下当了好久的垫子,这才爬起了身,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男子还睡得正熟,均匀的呼吸缓缓吐出。
凤煜庭试着再次伸出手,发觉果然和之前一样,景象再次散开又合拢。
凤煜庭退后了两步,听见了住持在唤他的法号。
直至今日,凤煜庭仍然没有想出来,那个钓着鱼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可以到自己,而自己却碰不到他?
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凤煜庭似乎猜到了为什么天帝那时要见他一个小和尚。
敖桀老了,活了不知几百年几千年了,泷秋和喻东篱的元丹本为古神所用,谁知他竟还妄想一并吞食。存留在体内的结果就是更加消耗他的寿元。
敖桀还不打算将天界拱手让人,即使连话也说不清了,也执着的霸着天帝之位。
他还想活的更久,但是他快要不行了。
怎么办?
他查阅百书,突然看到了一个东西,佛家的。
佛家有一种秘术,唤作“水云身”,是以特殊的血液和人骨为祭,随后长出来的身体。
这种身体,不好做。
血液特殊,特殊到什么地步?凤煜庭不知道。
他就知道,他好死不死是这种血。
“水云身”,也是佛家的用语,即来去自由无所羁绊之身,至于除了长生不老究竟还有什么其他的功效,就不清楚了。
毕竟只要长生不老,吃了长生花就行了,虽然长生花已经被凤薄玉吞食,但是又没什么人说不能尝尝凤薄玉。
天帝就是冲着“水云身”去的,此次三门会晤,硬逼着也要让避世的佛家参加,还必须来凤煜庭,大概也是这么个意思。
天帝不放心,他要把这个“水云身”的引料之一,放在身边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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