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总是有那么几个没有规矩的。
刹秀是,可惜,泷秋不是。
这个自打天地有灵以来就存在的神,安安静静的守在昆仑,不理外事,甚至偶尔不管昆仑。
天帝是怕这人的,他还是小儿时,这个人便是板着脸看他,教他功法,如今他已华发落满头,泷秋还是板着脸,连模样都不曾变过。
他甚至有些羡慕泷秋,那可是长生不老啊,谁人不羡?
因此在那老龙王跪在殿下将额头都要磕烂了时,他是不想管这事的。
后来殿中进来了人,穿着青色的衣裳,就这么站着,不跪,看着他,说出了一句令人发指的话。
“陛下是这么想的?若是他日那什么刹秀想要您这帝位呢?到时泷秋圣座是会护着谁?”这身穿青袍的男子天帝认得,似乎是老龙王拜把子的弟弟,唤作敖桀。
此人并非纯正龙胎,而是半龙,天帝鲜少见得此人,只听说过敖桀是在六百年前出现在龙宫的,只在那里住着,什么事也不干。
有时天帝匆匆路过后宫之时,甚至听得到有人谈论什么是非。
这敖桀……约摸是和老龙王有什么说不得的事。
天帝看了一眼站在殿下的敖桀,猛然一拍扶手,一股强大灵流瞬间让敖桀摔在地上,弓着背咳嗽了良久。
“天帝面前,还敢不跪。”天帝居高临下,看着那男人咳血,这才收回了强压。
“天界与昆仑的事,不是朕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刹秀虽是我天界魔心仙脉,却是在昆仑长大,跟了泷秋圣座,也就一半也是昆仑的了,”天帝挥挥手,“圣座也是说过的,他日会去龙宫致歉,此事就当揭过了。”
“这……!”老龙王慌忙起身,险些不顾面子冲上宝座去掐天帝了,“小儿……”
“没出人命,作甚么去招惹昆仑,你是想死吗?”天帝捏捏眉心,起身便离去了,“朕说此事算了就是算了,还容不得你们多说什么。”
老龙王站在大殿之下,面色苍白无力,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敖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此事压根不该求天帝……”
“无碍,”敖桀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这事交由我来吧,定会使泷秋乖乖听话,落在我手中的。”
老龙王看着他胜券在握之势,心中预感愈加不好,开口道:“贤弟,你为何非要娶……非要得到圣座?你可知他惹不起。”
“我知道,我只是替侄儿着想,他喜爱泷秋,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是该帮他一把。”
敖桀转身离开,不再理身后的老龙王。
他之所想,岂是旁人所明?
他今日来此劝天帝,并不是非要让天帝立即去收了刹秀那小子,而是现在他心中埋下隐患,令他日夜发愁,到时不用敖桀再劝,他自然会去收了刹秀。
泷秋何人,古神,古神元丹才是他所求,到时有了古神元丹,定可收服昆仑天界,天帝也不足为惧。
敖桀笑笑:他不过半龙,却可登上三界独尊,想想都是令人瞩目的。
……只是刹秀此人,魔心仙脉,还有一把好剑,不除去怕是会误事。
不过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刹秀会有人替他收服。
敖桀站住脚,遥遥望去,一目即可见长河,那处是他第二个下手之地。
且说天帝,果真如敖桀所言,日夜不得安宁,心中所想皆是“刹秀是泷秋叫出来的好苗子,师父宠着,性子也跋扈,只怕有一日真的会……”
他“嗨呀”一声,从塌上坐起来,叹了口气,唤道:“来人!”
昆仑这些日子安静得人,连甚么鸟叫都不见了,雪花落在地上,发出的脆响都能钻进刹秀耳朵里。
刹秀靠在莲花座台旁,倒也是多亏了泷秋前几日狗啃似的吻,身上的伤口好得七七八八,血水结成的痂挂在衣服上,硬邦邦的很不舒服。
大殿是关着的,仅剩远处的一扇小窗户透光,严严实实地连苍蝇都飞不出去,泷秋约摸觉得这样不够,又在大殿之外布下了三道结界。
刹秀喘了口气,翻了个身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该洗澡了,嘴唇还有些疼。
这几日只有泷秋带饭过来,为他疗伤,若是不吃饭,泷秋也不会阻拦,直接嘴对嘴给他输送灵力。
泷秋做得很到位的,可是唯独有一点坚决不允许,那就是放刹秀出去。
看来他是真的怕了,他布下的结界悄悄加了一层隐身,把这整个大殿都藏了起来。泷秋怕天界找来。
昆仑无权管天界作甚么,泷秋也是极其注重原则的人,这也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害昆仑,不害天界,不害刹秀。
刹秀觉得这人可真是……
憨。
他站起身,看了看旁边的空间,踢了踢焚如:“还活着吗?”
焚如极其不情愿地嗡了两声,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就好办了。”刹秀伸了个懒腰,拿起焚如,对着大殿东侧挥剑,一时间,被剑气激起的雪渣落在地上。
焚如剑气极强,被刹秀的灵力感染变得极其炙热,不一会儿便将那里烘烤出了一小片的水洼。
昆仑的雪是极深的,刹秀挖了几米深的坑都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土渣,都是被灵气烤化的雪。
水是干净的,就是凉了些。
刹秀脱去靴子试了试水温,有些凉,顺着脚趾钻进脊梁骨,这让他有些不喜欢。便又在水底划了一道火符。
虽是半架子的符咒,倒也是能把水烧热了,刹秀扔了焚如,脱去衣袍便钻进水中。
他叹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暖的。
他是掐着时间算的,这时泷秋不会过来,才敢这般放肆地把昆仑挖了个大坑给自己洗澡。
泷秋这时确实没时间去看刹秀,因为天界来人了。
来者名唤敖桀,一身青袍,泷秋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他不曾见过这个,天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但也约摸是后来去的。
泷秋此时压根没什么心情去猜此人的身份,也没去细想天帝何时又收过甚么神仙。
“在下敖桀,”敖桀跪在泷秋面前,先磕了个头,“奉天帝之命,前来捉拿刹秀。”
“……”泷秋定定的看了敖桀一会儿,皱着眉头没说甚么,沉默了良久这才开口,“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也在找。”
敖桀没什么动作,还是那样跪着,嘴角却勾了勾:“圣座的徒弟,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敖桀自然是明白泷秋这是在藏着掖着刹秀,他就是要这样的,让泷秋对天界有敌意,天帝不敢动泷秋,自然会拿刹秀开刀,况且他之前在天帝旁也是说过的,刹秀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他看着泷秋身形一僵,随即又站直,当真觉得此人不会说谎,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敖桀故作为难道,“天帝是要我将刹秀务必带回去的,若是反抗,杀了也可……”
他话没说完,耳朵边便是一阵嘶鸣,回过神来时才后知后觉发现,竟然是泷秋的佩剑在嗡鸣,一连串的剑鸣声轰炸开来,随着灵气的四散而涣散成白光,险些割在敖桀脸上。
他看着泷秋背着他,肩膀都是有些颤抖的,隔着不远,敖桀甚至能看到发丝隐约下的眼睫毛,随着雾气缓缓凝出冰珠,挂在睫毛尖上。
敖桀突然觉得这人模样还是蛮好的,见他都有些心动……
他轻声道:“龙皇子有言,若是您肯……便不追究刹秀一事,如此便不必藏着沿着了。”
果真如他所想,轩辕剑瞬间安静,泷秋回了个头,面容竟是有些狰狞:“我肯如何?”
“嫁……”敖桀嘴巴才蹦了一个字,便听见泷秋斩钉截铁来了一句:“好!”
敖桀想笑了:这人真是傻得……
若是那龙皇子出尔反尔?
又或者,龙皇子根本没说呢。
刹秀洗了个澡,又洗了洗衣物,拿灵气飞速烘干套在了身上,他盯着那个水坑,将焚如扔在一旁,盘着腿看着周遭,叹了口气。
雪有些凉的,他眯着眼爬上莲花座台,打了个哈欠,险些睡过去,便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了。
似乎不是泷秋,刹秀翻了个身,便听见来人靠近,脚步轻轻的走到跟前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这时再怎么装睡也是睡不安稳的了,他一手拍掉对方的手,坐了起来,看清来人松了口气:“我就知道……师父可不会捏我鼻子。”
来人正是鸟精那女儿,小丫头前些日子被龙皇子和刹秀打斗的场面吓到,被鸟精哄了好几日才回过魂,这时竟又生龙活虎的在刹秀旁边蹦来蹦去,还抢了刹秀两块糕点吃。
小丫头叉着腰举起焚如来在刹秀面前乱挥:“就该打他,剥了他的皮,揍他,咬他手指头!”
刹秀坐在一旁,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便问小丫头:“我师父呢?”
小丫头光顾着和焚如闹腾,脱口而出:“他要和那个丑皇子成亲啦,那个丑皇子非要娶了泷秋才肯罢休,不然就让天帝打死你,谁都拦不住呢!”小丫头噘着嘴,“讨厌,我不喜欢丑皇子!”
刹秀嘴角一僵,突然在心里就问:他师父这么傻?之前没见过这样……突然问道:“那个丑皇子?”
“是呀,可丑可丑了,哥哥,咱们去把他剩下来的龙皮一起剥下来吧!”
刹秀看着小丫头,突然一笑:“可是哥哥出不去啊。”
“哼,有我呢!”小丫头挺直腰板拍拍胸脯。
刹秀眼角一弯。
小丫头不愧是古灵精怪,竟然使了什么法子就带着刹秀跑出来了,刹秀看着昆仑周遭,突然没来由一股寒气冒到头顶,轻轻打了个寒噤。
刹秀道:“这几日……有些冷啊。”
小丫头还没来得及点头赞同,二人便看见不远处的金光渐近,细细一瞧,才发觉竟然是天帝派来的。
为首的仙人居高临下,抿着眸子看着刹秀和小丫头二人良久,突然开口道:“吾乃天帝派遣,特来捉拿刹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