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谷星上大概住了一百多万人,和六百多万人口的塞德娜星相比,的确缩水了不少。但这里是人类开拓外星殖民时代的第一批港口,当年开发的痕迹随处可见。已经停产的工厂矗立在小行星表面,工厂周围竖立起了密密麻麻的钢网和警示器,一旦进入翠谷星的大气层,就能清晰地看见,彷佛这颗星球在发出请勿靠近的警告。随着殖民扩/张的迁移,翠谷星失去了工业重区的地位,可它却另辟蹊径,成为了整个小行星带商业人流最旺盛的码头。当地政府向联盟争取了经济补贴,修建了空前绝后的停泊港以及船舰维修基站,再以廉价的租位作噱头,吸引了不少旅客和船员们靠岸。随着人流和资金的不断涌入,大量的酒吧、赌场、射击场、色/情娱乐场所林立,这里变成了宇宙里的销金窟,供太空旅人们醉生梦死一场。
郑旦驾驶着蚩尤号,仓皇出逃,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周。
站在这颗星球的最高观景台,瞭望宇宙,发现太阳也不过是上数万亿颗星星中平平无奇的一颗。
他躲在行星的背面,躲在在欢乐的人来人往中,企图蒙混掉那些不堪和心碎。可这里只有被商业化滋生出的欲/望,越是沉迷,越是空虚。
地球标准时间凌晨两点,正是翠谷星一天中的高/潮,迎接狂欢的时刻。
烟雾缭绕、光线混沌、音乐嘈杂的酒吧里,皆是不停歇的红男绿女。
郑旦捡到吧台前的一张空闲高脚凳,迅速挪了过去。他还很清醒,可他并不需要这般清醒。
照例续上一杯真菌波旁酒,淡黄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晃。不时有人过来搭话,有男有女,无一例外地,郑旦均是以摇头微笑作为回应。
他想短暂地忘却他。可事实却是,他停止不了想念他。
接近三十年人生中唯一一场爱恋,就是这样落幕了,带着无法转圜的结局。
虽然不该相提并论,但同白亚麒分手,内心的痛楚是远大于眼睁睁送郑海元进监牢的。
郑旦不禁苦笑,自己真是失格,无论是作为子女,还是作为情人。
台上的dj在鼓舞人们嗨起来。音乐刺穿耳膜,震得脑仁生疼。郑旦将最后一滴酒纳入口中,随后站了起来。背部突然传来一股重量,将他又压回至原位。
大概是被人不小心挤到了吧。
郑旦反手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回头,呆滞了稍许。
“对不......”起。陆战的道歉已经到达舌尖,却猝不及防地断掉。
还是郑旦率先回过神,“陆大哥,好巧。”
陆战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真巧。”
周遭人声鼎沸,挤作一团,实在不方便正常交流。郑旦指了指安全出口,陆战心领神会。
“来翠谷星出差吗?”郑旦倚在墙边问。
这是条侧廊,偶尔会有出来透风的人闪现。陆战侧肩,让后面的人经过,然后朝郑旦点点头。
“你呢?”陆战问,“也来工作?”
郑旦望着他,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嗯......给自己放几天假。”
明显就是借口,但陆战不是那种寻根究底的人,对于别人的隐私也不感兴趣。他俩的连接无非是陆征,算是点头之交,平常往来,均是台面上的礼貌。所以,他随口问下去,“去了新天地赌场吗?听说那里不错, 一条龙服务,教人乐不思蜀。”
郑旦没料到会和陆战聊起来。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些在翠谷星的见闻,最后话题自然绕不开陆征。
“情况稳定了,就是不知何时会醒来。”
说完,陆战不由地叹了口气,眼神瞬间黯淡。
郑旦也跟着低落,他拍拍对方的肩膀,想着把疮疤不停揭开,真是无奈又无解。在生死面前,自己那点情爱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你饿了吗?”郑旦没来由地问。
“嗯?”陆战疑惑地看他。
郑旦挠挠头,“我听说附近有家粥店,评价很不错,走之前要是能尝尝,也算了个心愿。”
陆战笑起来。
陆战与一起来的同伴简单解释了一下,同伴投来了然于胸的眼神。
两人换了阵地,刚一落座,郑旦就充满歉意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今天的安排了?”
陆战愣了一瞬,反应过来,郑旦以为他出来猎艳,自己成了程咬金。
“没有。”陆战爽快的否认,挥手招来服务员,转向郑旦,“想吃什么?”
郑旦点了粥和小菜,末了,犹豫几秒,加上了两瓶啤酒。
陆战尝了一口滚热的粥,余光瞥到郑旦,对方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陆战:“有心事?”
郑旦勉力堆出一个笑容,“也不算吧。”
陆战放下汤勺,望着他,一针见血:“你既然找我陪吃饭,也应该是想找人聊一聊吧。”
郑旦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供倾诉的对象,遇见陆战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说不定可以没有负担的吐出苦水。
“陆大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太直接了。”
陆战托腮,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郑旦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肿胀的额角,缓缓道:“我最近刚分手。”
“是吗?”陆战接过话,“所以才来翠谷星买醉?”
没想到陆战讲话如此不客气。
郑旦掩饰地咳了几下,“算、算是吧......没想到碰见你。”
陆战直接:“你准备找一夜情来消弭情伤吗?”
郑旦噎住,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怔了好一会儿才否认。
“我只是没信心待在塞德娜星,因为......”郑旦思索着,“那里四处都有他的痕迹。”
“看来你这是一场苦恋啊。”
郑旦扯起嘴角,苦笑,“说来你可能觉得我很傻,即使逃到这里,午夜梦回时,还是会忍不住叫出他的名字,脑海里回荡着他的笑,他的苦恼,他的......”
说话间,服务生端来了啤酒。
陆战直接划开铝塑瓶,递给郑旦,“兄弟,喝吧。”
郑旦感激地接过来。
陆战算得上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不过分探究,也不强行安慰。
郑旦避重就轻地倾倒了许多情绪垃圾。说到最后,郑旦道:“听到这么乱糟糟的故事,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陆战微微皱起眉,“感情从来都是一意孤行的,没必要否认痴情,也没必要对过往太痴迷。如果你想止痛,就不要逃避,不如收拾好自己,重新爱上其他人。”
郑旦沮丧地低头,酒花洒了些在手背,微凉,眼角却烫着。
“我大概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
***
街头的照明逐渐变淡,空气里有酸味,刚刚结束夜生活的人们像游鱼,晃晃悠悠地游回栖息洞穴。
两人在十字路口告别。郑旦伸出手,陆战回握住,然后一使劲,拉他入怀。
“别难过。”陆战抚摸着他的背,柔声说。
郑旦心下一紧,又不想拂了对方的好意,只能干巴巴笑,微微挣出怀抱。
“谢谢你,陆大哥。”
在他们都没有察觉的街道对面,有一双哀愁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一幕。很快地,眼里的哀愁褪去,由愤怒取而代之。
这些天来,白亚麒一直都在偷偷旁观。他跟随着郑旦来到翠谷星,看他一无所知,观察他的悲伤,守在他的身后。
二十四个小时,七天,他倒数着生命,用眼睛纪录着关于郑旦的分分秒秒。
纵使分开了十多年,郑旦还是保留着少年时期的习惯,沉思的时候抿唇,不能吃辣,粗心大意。有些东西也变了,譬如眼里的光,熄掉了大半,本来爱笑,微微上翘的唇,更多时候在下垂着。
常常会有那么一瞬,他想冲到郑旦面前,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诫,退到观察者的位置就好。
再多的爱,再多的痛,终究会习惯,终究是殊途同归。人类的记忆太不可靠,遗忘会安抚一切。
他是罪人,是将死之人,不配再得到爱。
当他真正看见郑旦对别人笑,被别人拥抱,他的心依旧难以平静。更为不妙的是,他想杀了对方,这个念头几乎要冲破胸膛,直接执行。
谁会不渴慕太阳。
他的太阳,散发的光芒,也会被别人看见。
“怎么了?”
陆战循着郑旦的视线看向远处,那里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大概是眼花了吧,郑旦使劲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自己可能思念成疾,出现幻觉。
“没什么。”郑旦垂眼,“快回去休息吧。”
“那......你保重。”
陆战伸出手臂,欲拍对方的肩膀。郑旦比陆战先一步反应,侧肩躲过了这个接触。
“再见。”郑旦后退了几步,使劲挥舞手臂,“陆大哥,一路平安。”
不等陆战给出回答,他便跑起来,向着刚刚望过去的,街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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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恋爱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