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进宫后,一直不得皇帝召幸,很快,北风来临,皇后免了所有人的晨昏定省,位份低的宫嫔不能随便在宫里走动,那些小答应小常在们,只能被关在屋子里。
五人的膳牌被送到皇帝跟前,已是康熙十二年正月,过了元宵,敬贵人头一个进了乾清宫的暖阁,再后来陆陆续续有人被乾清宫接走,却一直没翻到钟粹宫的牌子。
兆佳氏生性柔弱,对此并不在意,可钟粹宫里的嬷嬷太厉害,见天地抱怨,还经常强行分走本该属于她的炭火膳食,仗着自己曾经是跟着慧妃娘娘的人,不把兆佳氏放在眼里。
二月初时,京城一场时疫,染病皆是高烧风寒,此次皇帝竟也没能幸免,日夜勤政的玄烨倒下了,乾清宫里昼夜灯火通明,太医们一刻不敢离去地伺候在边上。
这日,钟粹宫门前,来了内务府派来打扫的人,往各处泼洒气味呛人的药水,并提醒妃嫔宫人们要勤洗手。
兆佳答应的宫女岚琪捧着茶壶茶杯出来,说道:“公公们辛苦,这么冷的天,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
几人都冻得够呛,见有热茶,便纷纷围过来,他们说着话,又见王嬷嬷捧着手炉从里头走来,几个小太监位份低,也不得不向她问安。
王嬷嬷倒算客气,说道:“姜茶有的是,多喝两杯。”但话锋一转就问,“乾清宫那儿,怎么样了?如今是谁伺候在皇上身边?”
小太监说:“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经陪着两天两夜了。”
他们吃了热茶,便要继续干活,王嬷嬷嫌药水呛人,也急忙退回去,冲门外吆喝道:“小蹄子你快进来,你要是冻出病了,我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去。”
岚琪捧着茶盘进来,便见王嬷嬷往西配殿来找兆佳答应,生怕答应又被欺负,也赶紧跟上前。
进了门,却听王嬷嬷在念叨:“这宫里啊,至今不曾出过一个宠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皇上心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哎……答应啊,我看你这辈子,就在这儿安安生生过吧,反正先帝也那会儿,一辈子没见过先帝的人,也不是没有。”
兆佳氏捧着绣绷,静静地绣一块手帕,岚琪放下茶盘,等嬷嬷去了后,把门帘捂严实,才回到兆佳氏身边,温柔地说:“您别难过,您可是皇上亲自选的人,皇上一定会待您好的。”
“我已经习惯了。”兆佳氏说,“这个老嬷嬷,就是不得意呗,她自己每天都不高兴,我做什么陪她一起不高兴。”
岚琪摸了摸主子的手,见是暖的,便放了心,说道:“听说皇后娘娘在乾清宫亲自照顾皇上,皇上一定会好起来的,等皇上好起来,皇上一定会召幸主子。”
兆佳答应红了脸说:“大白天的,别提这些事,先为皇上祈福吧。”
乾清宫里,此刻三位太医轮流为皇帝把脉,玄烨已经苏醒了,只是元气大损,暂时没有精神。
太医们向舒舒禀告:“皇后娘娘,皇上的脉象逐渐缓和,接下来的日子,只要静心修养,不日便能康复。”
舒舒松了口气,身子一软险些往后摔倒,桑格搀扶着她坐下,对太医说:“您赶紧也给娘娘把把脉。”
“不碍事,我是累了。”舒舒婉拒,吩咐桑格,“随太医去开方子熬药,我没事。”
桑格知道皇后的脾气,只能带着人退下,舒舒喝了碗奶茶,定了定神,又回到了玄烨的榻边。
玄烨感觉到舒舒的气息,缓缓睁开眼,声音干哑地说:“朕没用,竟然被撂倒了,那些个庸医,还说朕得过天花,一辈子不会再病。”
舒舒将自己的额头,抵着玄烨的额头,就在昨天晚上,还是滚烫如火烧,这会儿终于正常了。
“等皇上好了,把他们都办了。”舒舒道,“罚他们把太医院的医书,全抄一遍。”
玄烨笑了,抬起手抚摸舒舒的面颊:“是不是日夜陪着我?眼圈儿都发青。”
舒舒道:“别人我不放心,要时时刻刻看着你,我才能安心。”
“去睡会儿吧,朕也想再睡会儿。”玄烨道,“等朕好了,再教你拉弓。”
“我睡你边上好不好?”舒舒却问,“去别处看不见你,我睡不着。”
“朕病着呢……”玄烨想要拒绝,可是舒舒眼底的恐惧,害怕失去的彷徨,让他心疼不已,到底是松了口,“躺下吧,你自己爬进去。”
舒舒立时脱了袍子,爬到玄烨里侧,扯过一条被子盖上,静静贴在他的身边。
玄烨背过身去,说:“就这样,不然朕一咳嗽,喷你一脸唾沫星子。”
软绵绵的身体,便从背后贴上来,刚好给了酸痛的腰背依靠,叫玄烨很舒坦。
而舒舒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一边,玄烨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很快也睡着了。
桑格交代了汤药的事回来,见大李子站在门前叹了口气,见了她便说:“我们也歇一歇去吧,都累坏了的话,就没人伺候主子。”
“娘娘她……”
“娘娘躺下了,已经睡着了。”大李子说,“哪有人两天两夜不合眼,能撑得住的。”
可二人说着话,门外有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慌张地告诉李总管,阿哥所传消息,二公主没熬过高烧,殁了。
大李子冷静地说:“禀告昭妃娘娘,其他人暂不要惊动,皇上龙体要紧,才有起色,不能急坏了。”
桑格道:“端贵人身子弱性情也弱,若是知道了,该哭死过去,你们也不要胡说,等上头主子发话再做安排。”
慈宁宫佛堂里,玉儿日日为玄烨祈祷,其实心里很明白,求神拜佛不过是心里有个安慰。
玄烨若是帝王命,一场时疫要不了他的性命,若不是,神仙菩萨也爱莫能助。
今日总算得到消息,玄烨病情好转,可紧跟着,又损了一个小孙女。
玉儿倒是很冷静,对苏麻喇道:“民间要养大一个孩子,也不容易,都是命数。可不同的妃嫔,生下的孩子都保不住,可见是玄烨身上积弱,没能给孩子健康的身体。如今就看之后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若实在没有子嗣运,我会劝说他放开些,将来大不了选个侄儿来继承皇位,要紧的是大清江山能否千载传承,他自己的血,又能传几代呢,不要太执着。”
苏麻喇道:“这话,您好歹过个十几年再说,皇上才多大,现在可千万提不得。”
玉儿叹:“我是如今每天都怕自己哪天突然死了,好些话来不及交代孩子们,可是说了,又徒惹悲伤。”
那一日,精疲力竭的舒舒,在玄烨身边一直睡到大半夜才醒过来,醒来时玄烨已经靠在床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饿不饿?”玄烨说,“朕饿了。”
“真的饿了?”舒舒一骨碌爬起来,太医说,知道饿了,就一定没事儿了。
玄烨点头:“你摸摸肚子,都瘪下去了。”
舒舒热泪盈眶,胡乱揉了把脸,笨拙地爬出去,唤人传膳时。
两碗粥,舒舒自己喝几口,给玄烨喂一口,玄烨慵懒地说:“你自己大口吃,给朕一小勺一小勺,怎么供得上?”
舒舒命人换大汤匙来,大口喂给玄烨,可是看着玄烨吃得香,她突然止不住泪水,捧起自己的碗喝粥,把眼泪也喝进肚子里。
玄烨说:“朕没事了,别哭。”
曾经,舒舒也这样喂儿子,可是承祜没留住,这一年多来,她努力让自己振作,努力忘记痛苦,可刚好一年的光景,玄烨又倒下了。
“朕昏睡的时候,你想什么?”玄烨问。
舒舒摇了摇头,咽下口中的食物,再来喂丈夫。
玄烨吃下后,继续慢吞吞地说:“记不记得,朕曾经交代过你的事?”
舒舒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要去鳌拜家里探望鳌拜,怕自己有去无回,他说若是死在外头,要自己去阿哥所抱着大阿哥走上太和殿,绝不能让皇权旁落。
“记得吗?”玄烨问。
“记得……”舒舒抽噎着,“你是个坏人,为什么要我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