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搀扶着出了那御史家的门,宗萝仍旧觉得如同做了场梦一般,一直以来堵在她心头的最大的难题,竟然被随意寻来的这位夫君,十分轻易的化解了。
年初那武长材去青州游玩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听得了她的名声,便专门去寻了族中她的那几个人面兽心的叔父,想要出些钱财,将她收回去做个妾室。这件事情大娘和兄长是不同意的,可是族中许多长辈,却都认为用她一个死了父母的丫头,攀上御史大人的高枝,是一件极其划算的事情,况且她出嫁之后,她辛辛苦苦打理起来的,生意兴旺的金秋镖局,便会落到众家叔父手中,到时候他们钱财到手,哪里还管她的死活。
后来,宗萝便与兄长商议着,眼下能解决这件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提前寻个人嫁出去,但是青州城的人大多都听闻了她与那御史公子的事情,便再没有人家愿意娶她,生怕因此而得罪了御史大人。宗萝当下心中也没有心悦的人选,于是兄妹两人合计着,从外乡寻个好拿捏的郎君,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让那人做个上门女婿,即能保得了镖局,又能由此推了那武长材的亲事。
接了卖首饰掌柜的镖之后,宗萝一听闻要路经京城,当时心里是有些打鼓的,因为她知晓那武长材就在京城,两人若是遇见,怕是她就再难以逃脱了,不过宗萝之后又宽慰自己,那京城比之青州城不知大了几倍,在青州城里偶遇一个人已是不易,更莫说那偌大的京城了,于是放宽心,宗萝便接了这趟镖,上了路。
可宗萝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出发前已经暗地里让风声传出去,让几位叔父知晓她自己择了夫君,可她竟没有料到人心叵测,那与她血脉相连的叔父,竟会在她走的同时,写信告知了武长材她的行踪。
在京中再次遇到武长材,宗萝便知晓,或许,她终究是逃不掉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切在与她的预料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萧桐,竟成了她“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应该是“大船”。
初到京城的时候,萧桐其实好声好气同她商量过,说是京中有熟人,想要去拜访一下,宗萝觉得,他一个青衣布衫在官道上徒步的书生,在京中能有什么熟人,就算是有,他也必定怀了要逃避这门婚事的心,加上她当时急于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便一口否定了他的想法,直到武长材的人打上门来,并且将他彻底得罪了,宗萝才为萧桐考虑了一番,觉得自己拖着他做个不愁吃穿的上门女婿也就罢了,若是拖着他一同锒铛入狱,便有些对他不住了。
却不想,她没能逃了,那萧桐,也并没有逃走,而是去寻了他京中的熟人帮忙。宗萝竟也不知,这萧桐熟人竟是有着天大的能耐,待她从御史府出来了,那御史府的门前,封条都要贴上了。萧桐一如往常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她,温柔的半扶半揽着,之前宗萝觉得他那笑容不过为好看的皮囊添上几分色彩,人畜无害,却不想,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那侯在车前的人中年模样,却是气宇轩昂精神十足,萧桐嘴甜,过去便极其礼貌的唤了声,“许承叔叔。”
许承笑呵呵的点点头,待掀开帘子帮扶着萧桐将宗萝扶上马车,便悄声道:“萧小公子,我家主子问你,准备何时上任?”
萧桐看了看合上的帘子,低声无奈道:“告诉老师,莫要着急,快了。”
许承把脸一皱,却是急道:“小公子,您这句话,说了约么有三年了都。”
萧桐撩了撩衣摆准备上马,回头朝着许承委屈道:“舅舅总惦念着师母身体不好,要带着师母游山玩水,也要先可怜我这做外甥的,年纪不小,亲事都不曾定下。”
许承刚要接着劝告,却见萧桐一低头,钻进了马车里,只得无奈的摇摇头,知晓这位公子爷,什么时候将“老师”唤成了舅舅,将“弟子”说成了外甥,那便是要开始一本正经的耍赖皮了。
萧桐进了马车,宗萝第一句话率先问的是,“伙计们可还好?”
萧桐边看准了位置,坐在宗萝身边,边点头道:“都好,已经安排回客栈里了。”
宗萝心头的担忧放下,才将目光认真的放在萧桐身上,问道:“你的熟人,是做什么的?”
萧桐想想,总结道:“你得要看哪一个了,今日帮我们的这个,说起来他的事情比较多,什么柴米油盐邻里之间,他都要管上一管。”
宗萝怀疑道:“连这京中堂堂御史大夫,都要管上一管?”
“确实巧了,也怪那武御史贪污腐败,累积民怨颇深,又纵容他那儿子强抢民女横行霸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自己遭了业报而已。”
宗萝沉默片刻,望着萧桐的眼睛,那里面澄澈透亮不见狡诈,可细细凝神,却发现他始终笑意浅浅的眸子里,深的如同一片宁静的海,又像是六月天里,璀璨星河背后,邃远的天。
“你究竟是谁?”宗萝这话问的无甚恶意,却也掷地有声。
萧桐依旧如常,只从一旁拿出那把南瓜的小锤,知晓这是宗萝最喜欢的东西,便递给她,如实道:“我是青云岭中一介书生,生来既不在王侯将相之家,在不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始终都是萧桐而已。”
宗萝觉得萧桐这话说的或许不假,却心里惊诧,为何青云岭那般小的地方出的一个小小的书生,竟和京中权贵扯上了关系,且听他与外面那人的交谈,似乎还有着某种极其亲密的联系。
萧桐自身心思颇多,自然也看出了宗萝的疑惑,便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我父亲年轻时本也算的上是个人物,怎奈眼光不好,看上了我的娘亲,于是前途一拖再拖,一贬再贬,最后由得一方霸主,拖到现在只能在我和黑豆面前耍耍威风。”
宗萝觉得有趣,竟噗嗤一声笑了,感叹道:“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娘亲呢?能得了你父亲的爱护,说不定也是因为她自身温柔贤良呢。”
萧桐想想耳边这个形容他娘亲的词语,觉得一股冷汗冒上心头,只得摇摇头道:“绝对不是。”
“或许,是她倾国倾城?”
萧桐细细琢磨了琢磨,觉得这个词语倒也贴切,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宗萝不觉得意外,只因为看看萧桐,也必然能联想到他的父母生的会是怎样一般模样,可心里刚这样为自己解释了,便听得萧桐无比认真的道:“若惹了我娘亲不快,确实可以折腾的天下大乱,莫说一座城一个国,几个国她也胆敢掀得翻。”
宗萝一怔,感情此“倾”非彼“倾”啊!
一路上,没来由的,两人第一次说了许多的知己话,细细交流一番,宗萝才觉得,萧桐这人十分有趣,连带着他口中讲说的父母和青云岭的故事,也是十分的有趣,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向往,心里竟默默的认为并接受,萧桐这样的人,就该是她的夫君,是与她往后余生互相扶持帮助,互相作伴的人。
末了,车马将两人送到了客栈,再次走进一间房,宗萝看看萧桐,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见萧桐十分自然的前去将床铺铺好,便尴尬的问道:“以你的人脉,当初想要甩脱我也不是不能,为何还要留下来,受我管束呢?”
萧桐理所当然,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当初答应了你的兄长要考虑这门婚事,便要留下来细心感受一番,才能知晓合适不合适。”
宗萝忆起最开始的事情,脸色一红,胆气十足,如实道:“其实当初,是大哥在你酒中放了药,才致使你昏迷过去,不是……”宗萝将头底下 些许,小声道:“不是你当初醉酒,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所以你若不愿,可以自行离去,这件事情,本就怪我们。”
萧桐摇摇头,坚定道:“无论什么原因,你我同床共枕这是事实,所以这门婚事,定下来也是应当。”
宗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你同意了?”
萧桐看看宗萝握在手中的南瓜锤,有些无辜的道:“我似乎,也没有反对过。”
宗萝将手中的锤放下,心下了决定,便朝着萧桐道:“待这趟镖走完,我们就回去成亲。”
萧桐唇角稍稍勾笑,面上却无比淡然的应了一声,“好。”
宗萝道:“以你这般人物,必然不会做上门女婿,不过无妨,想你也不会干涉我镖局的事情,可为了镖局,酒席也是要在青州摆上一场的。”
“自然。”萧桐点点头,“不止青州,青云岭,京城,还有边关都要摆上一摆。”
“为什么?”这下子宗萝十分不解了。
萧桐道:“我不像娘子这般有财有业,自是四处摆一摆酒席,收些礼钱好用来以后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