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萧逸,一如当年,他看她一眼,仍旧目光淡薄的,不带丝毫情感。
杨莆凑上前去,唤了声萧逸哥哥,不曾想对方茫然戒备,似乎早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第一次如此,接二连三许多次,依旧如此,她想要唤醒他的记忆,试了许多种方法,仍旧不见成效,只在一次对话中,她无意间提起了“苏钰”二字,才从他眼中,看到了些许不同的情感。
那一刹,杨莆恍然,纵然她费尽心机接近他,想要救他离开,可这世上,真正能将他拯救的人,必是那个她心底憎恨的女人。
也罢了,杨莆叹一口气,她终是不忍心看着萧逸留在昌禾那个贱人手中慢慢死去,即便是那个女人来救了,放他们远走高飞,在萧逸心里,她总该能留有那么些许的位置。
陨迩是杨莆众多追随者中的一个,不过他却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份执着,如她曾经大多数的追求者们一样,在陨迩的心里,她依旧是那个高贵优雅的天鹅,他在她面前,卑微的一如她在萧逸面前那样,甚至像萧逸有了苏钰,她不愿承认不愿离开,她有了耶律衡,陨迩也不曾厌恶,不曾离开。
他们两个,是如此相象的两个人。
得了她的嘱托,陨迩离开了不久,便将苏钰引来了北狄雾林,那女人正在漫天地里茫然的寻找萧逸,她这番做法,倒是助了那女人一臂之力。
萧逸与苏钰在天水池边再次相见的时候,杨莆就隐在雾色里,看着萧逸警惕的拉起了弓箭,那一瞬,其实她是希望萧逸将箭射出去的,射出去,便证明那女人和她一样,都被忘记了,射出去,就算是萧逸记起了前尘往事,他也已经亲手杀了心爱的女人。
可结局,却是她被彻底的比了下去,萧逸第一次便爱上了那苏钰,这第二次,只需一个眼神,便如同是千年约定的缘分。
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杨莆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变得空虚莫名,可又说不得,讲不得,只怔怔的在黑暗里发呆,却不知心里到底是仇恨还是嫉妒。
如她料想的那般,又似她最不期盼的那样,萧逸终是决定跟着那女人走了,可世事多变,终究是没能走成。
陨迩背叛了她,将他们逃走的行踪告诉了昌禾,昌禾动用了整个行宫的军队,将他们两人团团围在了里面,前去打探的丫头回来说,萧逸和那女人抱在一起,快要被众人打死了。
杨莆突然意识到,自己付出的一切,难道是要白费了么?
神思恍惚间,耶律衡来到了她的寝宫,自打她住进这天水行宫,耶律衡似是不怕路途遥远,隔上几天,总会来看她一次。
杨莆却是没了讨好他的心思,只觉得萧逸一死,心头忽然没了着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方向和目标是什么?
她哪里还是什么天之骄女,却原来不过是生若蒲草,无依无靠,卑微低贱的人而已,前十几年的高傲任性,不过是做了一场虚无的梦。
静静的坐在妆台前,失神的拿着梳子拢着手中的长发,身后的人走近了,杨莆一抬头,第一眼望见的,是镜中的自己,憔悴,寞落,如一只丧家之犬。
耶律衡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轻喃了一声“爱妃”,然后随着连串的吻落在颈间,腰上的手,也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
以往的时候,对于耶律衡的宠幸,她都是百般迎合,可是如今,她却只觉得无比恶心。
前去打探消息的丫鬟说,萧逸为了救他爱的人,服下了大量的忘魂草,她付出自己的全部救他,他却能为别人,轻易放弃了生命。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杨莆的眼泪簌簌落下,一直以来累积的所有坚强,在这一刻,彻底的倾塌了。
萧逸是她追逐了多年的执念,如今他的命是她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一颗心换的,他凭什么,这么轻易的就要放弃了!
腰间拥住她的手似乎是僵在了那里,杨莆迎上映在镜子里的,耶律衡的眼睛,见他的眼神之中,有一丝愤怒,似乎,还有一丝沉痛。
不及他反应过来,杨莆袖中的彩练蓦然飞出,一瞬之间,勒上了耶律衡的脖子。
他没有反抗,立在那里,任由彩练锋利的边缘划破颈间的皮肤,鲜血浸湿衣领,也仍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望着她,神情复杂。
这有些出乎杨莆的意料了,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观察,杨莆发现,耶律衡的身手应该在她之上,就算是她方才出其不意的攻击了,耶律衡必然也有闪躲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在她面前,他束手就擒。
不知怎的,杨莆竟隐隐有些不忍,手中的彩练松了几分,却依旧钳制着他,不曾松手。
耶律衡身边的太监前来禀告事情,一进殿,被眼前场景吓的尖叫一声,说不出话来。
杨莆心一狠,朝着那侍卫厉声道:“让昌禾放人,否则,我就杀了他!”
那太监一听,只望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耶律衡,不敢耽搁,忙跌跌撞撞,朝着天水池的方向去了。
有耶律衡的命牵在手中,事情果然也进行的快速,不大一会儿便有人向她回信,说是人已经放了,因为萧逸服了忘魂草,又身受重伤,若想活命只能留在天水行宫,而苏钰却是被救走了。
也罢,杨莆松了一口气,失神了许久,也终是放下了手中的彩练。
“值得吗?放走了心上人的女人?”
背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耶律衡的话语中,似乎带了些嘲笑。
“值。”杨莆轻应一声,“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走萧逸,那便是她!”
“你呢?你怎么不逃?”
耶律衡走到杨莆身侧,见她呆呆望着门外漆黑的天,失了所有的光彩。
“逃?”
杨莆有些迷茫,“我不知道逃到哪里去。”
耶律衡眼波微动,又问道:“你知道挟持我,是什么下场吗?”
“下场……”杨莆轻笑一声,默念了几声这个词语,静静的,不说话了,只不紧不慢的,又起身慢慢踱到了窗台,对着镜子昂起头,正了正衣衫,然后重新拿起梳子,梳起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近了,听声音,似乎是昌禾提着刀来了,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外面,耶律衡静立了片刻,一挥袖子出了殿门,不大一会儿,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外面太监宫女走路的声音都没有了,像是她身在了一座冷宫。
果真,她这里变成了一座冷宫,一连几天,除了前来送饭的人,再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和她说过话。
杨莆整日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自己都看的厌了,便想着,干脆将彩练悬在房梁之上,吊死算了,可望着房梁,她却迟迟没有下手的勇气。
耶律衡并没有折磨她发泄心头的愤怒,只如豢养一只金丝雀儿一样,将她困在了这里,似乎在与她僵持着,对峙着什么。
或许是耶律衡对她的新鲜感还没有褪去,或许是她这般假意顺从,更加激发了他征服的欲,望,又或者,他在等她像往常一样,道一声歉,服一句软,他便也就做作了罢。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
最终僵持了许多日子,宫殿的门又缓缓的开了,杨莆以为,是耶律衡已经放弃了她这般冥顽不化的女人,打算处死她,好解心头愤恨的时候,等来的,却是大醉淋漓的耶律衡。
他粗暴的扑向她,占有她,察觉她毫无反抗如同一具死尸的时候,又会变的极其温柔怜惜。
一连几日,一直如此。
杨莆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最终妥协的人是耶律衡,就像她向萧逸妥协的那样。为此,杨莆心里竟有些同情可怜那耶律衡,可怜他瞎了眼睛,竟果真动了真情,爱上了她这样一个命若蒲草的卑贱女人!也果然,如世间传言的那样,“情”这个字,谁触碰了,谁便要疯了,她一样,那苏钰一样,萧逸一样,耶律衡,也一样。
时间慢慢的过去了,那被放走的苏钰,果然不负她的期盼,整个大梁几十万军队,浩浩荡荡朝着北狄杀了过来。之前两国相争,不过是边境争一争土地和粮食,打起来,也都是小规模的战斗,如这般倾尽国力的打击,对于北狄来说,是极其危险的,而在耶律衡反抗了几个月后,北狄终是向大梁低了头,称了臣。
毫无任何悬念的,萧逸也被顺利的救了出来,他们夫妻二人终于团聚,遂了天长地久的愿。
只是或许,没有人再记得她了,杨莆觉得,换做是她,也不愿在两个人相亲相爱的时候,带上一个觊觎自己丈夫的人在身边,况且,她也走不了了。
杨莆站在阳光处,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轻微的触感,便能感受到那里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耶律衡似乎很爱这个孩子,望着她时的眼神,细致的仿佛稍稍粗鲁,便会打碎了心爱的娃娃。
大梁的使者前来知会她,苏钰在等她一起回大梁的时候,杨莆感到尤为意外,犹豫再三,还是召唤了马车前来,去迎上他们的队伍。
萧逸的眼神望向她时,一如当年一般模样,只多了几分老友般的熟悉,杨莆心头万般滋味,觉得她付出许多,萧逸终究也像忆起苏钰一样,从第一眼,便能忆起她来,只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苏钰似乎也在为她担忧,令队伍踟蹰着不肯前进,看到她来,竟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此时苏钰的一切已经凌驾在了她之上,所以一切情感,必然做不得假,也不用作假,她这般磊落,倒让杨莆觉得,自己输的心服口服。
彼此,人还是那个人,只不过人心却是变幻无常,杨莆如今看着萧逸和苏钰在一起,只觉得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碍眼了,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也看开了些,放下了些,说不心痛有些虚伪,但是放下,也终要有个过程。
行过师门礼仪,看着大梁的车马队伍缓缓离去,杨莆在原地望了良久,终是转身上了马车,调头回转了北狄皇宫。
回到寝宫,杨莆推门进去,见耶律衡正呆呆的坐在房中望着她常坐的妆台发呆,看到她回来,似乎格外惊讶,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四目相对,杨莆望见耶律衡那个杀伐暴虐的男人,竟是眼睛里通红一片,稍一侧脸,又将情绪压了下去,恢复如常。
杨莆捧着肚子过去,垂眸,静静的道:“ 近来,夜里总有些犯饿。”
耶律衡听着,表情怔了一瞬,便扬唇笑道:“你爱吃兔肉,待我将整个北狄的兔子,都给你猎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