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红罗十里的日子过了许久,谈风仍旧觉得嫁给曾丛,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一般,成亲那日京城街上不时传来的哭泣声,证明她打碎了多少姑娘心头的美梦。
谈风也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是好,曾丛优点诸多,数都数不过来,比如说貌美,比如说温柔,比如说有钱,等等诸多褒义的词汇放在他身上,都可以承受。
自出生以来,谈风便觉得自己犹如厄运缠了身,接二连三,再而四五,悲催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她身上发生,就当谈风已经坦然向命运低头的时候,或许是老天爷受到了什么感触,将前半生没有给的气运统统还给了她,才让她遇到了曾丛。
是的,综合以上想法,谈风觉得,她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不愁吃喝,没有尔虞我诈,可以静静的,在园子里吹吹不凉的晚风,可以翻着一本书,用手指将每一张书叶,都压得平平整整。
谈风是个容易满足的人,至于旁的事情,什么白头偕老夫妻恩爱的词语,她从没有奢求过,最起码她能不能到的了白头,便是一件有些虚无的事情。
至于夫妻恩爱,谈风细想想,摇头笑了笑。
她又不是个傻子,像曾丛这般天下难有的大好男儿,从少年郎君到如今已近而立,遇到的女子何止千百,一直孤身至此,必有原由。
闲暇的时候,谈风曾经在心里推断过这事情,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位丞相大人,如她一开始料想的那样,是身体有隐疾的,所谓隐疾,必然不能同外人说道,所以这丞相府中,莫说侍妾,同房的丫头都没有,只几个侍奉起居的女孩儿,看着也都本本分分。
成亲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分居而睡,谈风也并不怨她这夫君什么,毕竟有隐疾,是谁都不愿意的事情,再者说,她这样半死不活的人,哪里能经受的住一场风月的欢喜。
其实除了“隐疾”这个推断,谈风心里还有过一种推测,就是她这位丞相夫君,有着龙阳之好,且喜欢的男子,不同寻常。
若是一个平常人,丞相大人位高权重金屋藏娇,也不是一件难事,除非是因为喜欢的那人,并不是一个容易得到的人物,于是谈风就将朝堂之上,自认为能够配得上曾丛的官员想了一通,觉得论才学倒是有几个佼佼者,只是生的有些歪瓜裂枣,生的端正一点的,也早已经白发苍苍,谈风觉得曾丛口味还不至于那般独特,所以所有朝中官员,也都否定了。
不过谈风心细,觉得若是喜欢,必定也会有蛛丝马迹在上面,而且有些事情,不禁的推敲,精神好的时候,谈风将事情捋了千百遍后,豁然想起,其实整个朝堂之上,无论是年岁还是相貌,倒是有一个人与曾丛无比般配,那就是大梁当朝皇帝陛下,燕弭。
越是细想,谈风觉得越有可能,因为曾丛少年为官,短短时间一跃成相,然后十年风雨兢兢业业辅佐的,就是这位皇帝陛下。
或许也难怪,谈风觉得皇帝娶皇后她那丞相夫君阻止不了,但也不愿让心悦之人再娶一个她,所以干脆自己应承了下来,将她这和亲的郡主娶回了家。
八成是这样的,如此一想,谈风感叹,这世上都道痴情人苦,喜欢一个人,就搭上了这一生啊。
不过,谈风再多感慨,也觉得这是旁人的事情,爱一场,最后落个空空如也也是爱过,不像她,身体好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可以活到下个月,身体不好的时候,每次闭上眼睛,都觉得再也睁不开了,活着都费劲,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谈情说爱,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妄图旁人的爱意。
就这样,日落月升过了一天又一天,谈风仍旧觉得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脆弱的像朵被风吹残的花儿,却又顽强的千捶不倒,这么久都没有死去。
暑天过了,渐渐入了秋,谈风依旧过的清闲,见了曾丛的时候,眼神中无端也会生出几分同情来,本就怜惜这苦情人,哪知世上诸多事情便如一把刀子,总会落在一个人心上。
大梁皇帝喜得贵子,月初的时候,要在宫中大宴群臣,朝中几个拔尖的位高权重的,则要带了妻眷前去,没有任何意外和质疑的,她谈风就是大梁丞相大人的妻子,所以也在受邀只列。
信儿是曾丛传回来的,晚饭罢了,曾丛指尖在她腕间落了片刻,觉得这些天她的身体尚且算好,便出言问她道,想不想去?
谈风本以为,曾丛诊过之后,但凡觉得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会让她去的,没想到他温柔心细,仍旧会征求她的意见。谈风觉得,既然人家都这般友好了,她也不便多推脱什么,总之去也不过露露脸,没什么的。
于是,谈风痛快的应下了。
宫宴那日,望着皇帝皇后喜悦不胜的样子,谈风不时看着坐在自己一旁的丞相夫君,第无数次的生出了满心的同情来,觉得这场面,当真是苦了一段痴心肠呐。
或许是她那同情太过溢于言表,惹的曾丛不明所以,不时垂着眸子看上她一眼,眼神不明,情绪不清,让谈风有些琢磨不透,不过酒席间不知她是个病秧子的人来向她敬酒,统统都被曾丛挡了下来,一场宴席,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量,回去的时候,谈风觉得坐在马车里的曾丛,脸上带了些微醺的姿态,使得他倚着车壁的模样,美的妖冶肆意,又带着几分寂寞凄凉。
车厢狭小的空间里,谈风简直受不得他这般的神韵气场,便张张口,唤了声,“大人。”
谈风向来话少,曾丛听到唤他,将眼眸落在了谈风身上。
本只是想缓解一下气氛,被他这一看,谈风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一紧张,便胡乱开口道:“大,大人,既然对方已经成亲,有了孩子,该放下的也便要放下了,存在心里,难免活的不痛快。”
曾丛听着,似是忆起了许多往事,神色有些恍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成亲几个月,虽然接触并不算多,谈风却没有见过曾丛这般模样,以为自己一语中地说穿了他的伤心事,便干脆挑明了,安慰道:“我瞧着皇帝陛下满眼里都是皇后娘娘了,大人您又何必独自一人放不下呢,您都陪伴辅佐他十年了,付出的够多了。”
“……”
谈风这句话,一下子让方才神思有些飘忽的曾丛拉回了眼下,忽的坐起了身子,一双飞扬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的谈风直往厚厚的衣领里缩了缩脖子,以为自己戳穿了旁人不愿捅破的窗户纸,惹怒了他,毕竟这种事情,谁愿意承认呢。
似乎感受到了谈风的怯意,曾丛觉得可笑,又将身体缓缓的靠在了车壁上,沉声道:“莫要胡思乱想,我不喜欢男人。”
谈风见曾丛没有责备她,长舒了一口气,也并不是怕他,只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这样相处挺好,她便不愿无端招惹他,心头却又想,看吧,果真不愿承认。
曾丛身材高挑,垂眸扫了谈风一瞬,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心事,便十分耐心的又道了一句,“真话。”
谈风坐正身子,觉得以她对曾丛的了解,这种人一般要么埋在心里不说,既说出口了,便不会骗她,看来,她果真是误会他了。
不过,既然没有那断袖的癖好,谈风看向曾丛,难免脸色一红,估计可能大概,是自身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吧。
不经意的,眼睛对视一瞬,曾丛瞧见谈风望着他时,眼神稍稍有些下移,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丝红晕来,令曾丛不由得伸手轻拂了下额头,不必猜度,也知她在想些什么。若是寻常姑娘,与他对视一眼脸红或许正常,但是曾丛知晓,自己娶的这位郡主,向来面色淡然如水,仿佛生死已经看透,必不会因为外在色相看红了脸,除非,那脑袋里想了什么果真羞人的事情,而那脸红中又带上了一抹同情,曾丛自觉善度人心,到了谈风这里,竟也是一次次想要败了。
打破宁静,曾丛开口,提了件谈风感兴趣的事情,“听闻魏国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被人查出参与了庄王谋反,以谋逆定了罪,全家问斩了。”
曾丛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陈述的都是事实,谈风听了,觉得心头疲累,轻轻蹙了蹙眉头,似是有些惋惜的道:“弟弟从小任性了些,容易犯错误。”
曾丛淡淡道:“如今谈家,只剩下一个你了,你说这是天意,还是人心所为?”
谈风看了曾丛一眼,见他眼神锐利,便垂下眼眸道:“善恶有报,就是天意。”
“郡主。”曾丛贴近,低头看着谈风,轻声道:“你下了极妙的一盘棋。”
谈风掩在袖下的手掌掐紧,本以为自己筹谋的并无太大破绽,却不曾想,遇到的阻碍不在魏国,竟是她算计之外的,这狡如狐兔的丞相夫君。
一阵秋风吹进车窗里,打到谈风身上,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然后看着已经洞悉一切的曾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问道:“你什么都知道,那知不知道,什么叫秋风了断,落昙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