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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花夫婿是个市井老油条,一边陪着沛哥儿吃东西,一边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心。沛哥儿感觉出他像哄孩子一样哄自己,心里也不在意,一边吃东西一边和豆花夫婿说笑话。
  等吃饱喝足,沛哥儿准备走了。临走前,他掏出一张百两银票,趁豆花嫂子不在,塞进豆花夫婿手里,看着他的眼睛道,“好好跟嫂子过日子。”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掀帘子走了。
  豆花夫婿想把钱退回来,沛哥儿偏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豆花夫婿忽然胆怯了起来,刚才他还觉得公子像个孩子,这会子又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收回了银票,正经行个礼,“多谢公子。”
  沛哥儿笑了,“好了,我走了,不用送。”
  等出了门,沛哥儿脚步轻快地回家了。他心里清楚,估计明日又要起流言,郑公子临走前还去看了豆花嫂子,看看,果真是……
  沛哥儿丝毫不在意,随便传吧,有流言在,至少能让大家收敛一些,不敢明目张胆去欺负她。等个三两年,豆花嫂子生了孩子,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郑颂贤虽然不管孩子们怎么和朋友告别,他自己却走得很低调,没有办一场宴席。自来官场上的规矩,走前会宴请,好一些的是地方属官和士绅们主动送礼,还有做了万民伞相送的,差一点的如冯知府那样,明目张胆的要。
  郑颂贤不缺钱,也不想让人送什么万民伞。那什么万民伞就是个噱头,老百姓哪里想得到做这些,还不是底下官吏们弄出来讨上官高兴的。
  他不办宴席,各州府官员们自然不能不表示,纷纷送了礼物过来。郑颂贤留下了礼物,也给了价值相当的回礼。
  只有庞家人和个别关系好的人家,以世交的身份上门送行,送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东西。
  这样忙碌了七八天,郑颂贤正式带着妻儿准备离开。
  出发那一天,庞世渊一家子都来送行,后面还跟着不少人。
  郑颂贤一再让大家不要再送,众人都渐渐留步,只有庞家人继续送,一直把郑家人送到了官道上二十多里路远。
  郑颂贤只能坚持,“师兄,回去吧,再送下去,天都要黑了。”
  庞世渊有些不舍,“我原说今年任期满了,随师弟一起回京,没想到我要连任。上回青州一别,我们说好了京城再会,却推迟了好几年。这回师弟要走,我也不敢说什么时候再见,只能多送一送。”
  郑颂贤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和庞世渊自小相识,如今二人都已年过而立,仍旧是相互扶持的好兄弟,人生能有一知己,足矣。
  那头,刘悦薇母子三个也在和林檀姝母子告别。
  刘悦薇开玩笑活跃气氛,“等枫哥儿成亲,姐姐给我寄几颗喜糖。”
  林檀姝笑着点头,“愿郡主此去万事顺利,等我家老爷任期满,我们京城再会。”
  刘悦薇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在京城等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郑颂贤带头上了马,沛哥儿也跟着一起翻身上马,在庞家人的注视下,车队渐行渐远。
  等再也看不到车队的影子,庞世渊带着妻儿们打马归来。
  师弟回京去了,秦西省很快会迎来新任巡抚,他要让镐京城的繁荣继续下去,这是师弟十年的心血。
  郑颂贤带着儿子骑马,他侧头看了一眼沛哥儿,见他神情间并无太多不舍,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后还想不想来这里?”
  沛哥儿知道他爹的意思,“若是有缘,自然还会来的。”
  郑颂贤笑了两声,儿子的所作所为他非常满意,知恩图报,不纠缠,走前还知道安顿好人家以后的日子,这才是大丈夫该干的事情。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许多事情,只要你遵从自己的内心,守着底线,不要惧怕别人的风言风语。你在镐京,因着我和你娘的缘故,所有同龄人都让着你。虽然你并不惹祸,也不仗势欺人,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两句。等去了京城,比你身份贵重的少年郎太多了,你要谨记,一个人想得到什么样的礼遇,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而不是看你爹娘是谁。”
  沛哥儿正色点头,“爹放心,我不会给爹娘惹祸的。”
  郑颂贤继续道,“当今陛下,小时候日子并不好过。他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读书习武都要藏拙,在兄弟们之间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句话。你看现在,陛下渐渐有了明君之相。陛下你比不上,就说你爹我,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想考个秀才,让你娘风风光光进门。你的功课不差,武艺也学了一些,但总是没有紧迫感。等去了京城,你先在豪门子弟之间混一阵子,知道些人情世故。之后,你若是愿意,到处去走走,你大了,要看一看这天下,把眼光放高一些,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沛哥儿欣喜道,“爹,我能去游学?”
  郑颂贤点头,“自然是能的,这天下的学问不在书本里,在人情练达和锅碗瓢盆里。君子学富五车,最后还是要为百姓做事情,可见这学问,最后都是要回归质朴,若是闭门造车,只能妄自尊大罢了。”
  父子两个并驾齐驱,一边走一边说闲话,反倒驱散了些离愁。
  一路上,父子两个每天都说个没玩。郑颂贤往常忙于公务,回家后就算有时间,也是抽查他的功课,鲜少这样和儿子说知心话。
  这回他时间充裕,把儿子当成真正的男人来教导,和他说学业,说前程,说做官做人,说世间万般道理。他是状元出身,做了十几年的实权官员,见识多,说话也通透,比学堂里的先生们说的有趣多了。沛哥儿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和父亲聊天,听得十分认真,恨不得天天黏在他爹身边。
  沛哥儿知道大家都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钟情豆花姑娘,他也懒得解释。听到他爹说的这些,顿时觉得这些小儿女的情爱不值一提。
  郑颂贤何尝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心里哂笑,还是年少啊,等你真正开了窍,大罗神仙也难逃情网,别说你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个把月的工夫,一家子终于到了京城门口。
  一别十年再归来,郑家夫妇看到城门楼,内心都有些激荡。
  郑颂贤忽然想起他十六岁第一次上京城之时,那时候他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为了岳父不明朗的身份上京,站在城门口发过誓言,早晚有一天,他定要以自己的本事入宫城。
  他忽然笑了,看向旁边的儿子,“沛哥儿,你还记得京城吗?”
  沛哥儿挠了挠头,“爹,儿子走的时候还小。”
  郑颂贤笑,“爹问你,你有没有信心,将来靠自己的本事人前显贵?”
  沛哥儿立刻挺直了腰板,“有!”
  郑颂贤点点头,“走吧,咱们回家。”
  还没到城门口呢,家里的吴管事连滚带爬扑了过来,跪在马前咣咣磕了几个头,哭着说道,“郡马,您回来了。”
  郑颂贤笑道,“哭甚,回家再说。”
  吴管事又磕头,给少爷请安,然后爬起来到郡主车驾前磕头请安,刘悦薇也是一样的说辞。
  请过了安,吴管事亲自给郑颂贤牵马,“老奴在城门口等了十几天了,终于把主子们盼了回来。这十年里头,老奴每天守着郡主府,睁眼就是盼着主子们早些回来。从上个月得知郡主和郡马要回来,老奴即刻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勤等着主子们回家呢。”
  到了城门口,郑颂贤带着儿子下马,一家子接受了城门卫的检查,静悄悄的回了长乐郡主府。
  刘悦薇的车到了二门才停下,一下车她就发现,府里的样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样,那些旧仆们都哭着过来给主子们磕头。
  刘悦薇鼻头有些发酸,让大家都起来,对吴管事道,“大家都辛苦了,所有人多发一个月月钱。吴管事,你把镐京来的人和钟妈妈一起归拢好,立刻准备东西,我们要去诚王府。”
  吴管事忙道,“礼物老奴都准备好了,老太爷和王爷也一直等着呢。”
  夫妻两个带着孩子进了正房,现成的热水和热饭都摆了上来,稍作歇息之后,郑颂贤立刻向宫里递了折子,皇帝给了回复,明日入宫觐见。
  不用去宫里,一家子立刻动身往诚王府去。
  四月中,京城的天气非常舒适,郑老爷正和刘文谦正在竹林里抓老母鸡呢。
  刚才郡主府里已经来人,说郡主和郡马回来了。
  郑老爷夫妇和刘文谦夫妇都十分高兴,大伙儿约好了,晚上就在郑老爷这边吃饭。
  郑太太见郑老爷就知道张罗酒,忍不住骂他,“你养的老母鸡这时候不杀了,还留到什么时候?”
  郑老爷立刻拉着刘文谦去小竹林里抓老母鸡,□□的,老母鸡们岂肯听话,顿时满院子乱飞,咯咯哒咯咯哒,飞了满院子的鸡毛。
  老哥儿两身手敏捷,一起围追堵截,抓了一只最胖的母鸡!郑太太和魏氏带着刘悦兰和鹏哥儿媳妇一起在厨下忙活,今儿这顿饭,她们要自己做。
  等郑颂贤带着妻儿们到诚王府的时候,被人直接带到了郑老爷住的院子。
  一进门,他就看见老父亲和老岳父在一起研究这只鸡有几斤重,还说不行再抓一只,孩子们多,怕不够吃。
  郑颂贤就立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两个老头子。
  他喉头哽咽了一下,还没开口呢,郑老爷先看见了儿子。
  郑老爷抓紧了手里的母鸡,讷讷喊了一声,“老三?”
  郑颂贤快步走上前,掀袍子跪了下来,直接在院子中的青石板上磕头,“爹,岳父。”
  两个老头子一人拉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他。
  两个老头都激动的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
  刘悦薇带着孩子们走向前,“爹,公爹。”
  两老头又立刻来看她们母子几个,郑老爷拉着沛哥儿的手说了三个好,又去看被刘文谦搂进怀里的福姐儿,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只小心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胖手。
  福姐儿第一次见到祖父和外祖父,也不怯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听到动静的郑太太和魏氏急忙跑了出来,一个搂着儿子,一个抱着女儿,一起哭开了。
  夫妻两个只能柔声劝慰老母亲,老妯娌两个哭够了,连忙把孩子们都带进了屋里。
  饭做了一半,两个老妯娌又丢给了下人,拉着孩子们说个没玩。
  福姐儿嘴巴巧,祖母和外祖母问的话,她都能一一说的清清楚楚,惹得大家都忍不住抱着她一顿摩挲。
  一家子说了许久的热闹话,厨房里很快上了晚饭,刘文谦把大女儿一家子也叫了过来,一起吃顿团圆饭。
  闫庆才一进门就搂着连襟哈哈大笑,“郑兄弟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
  闫庆才官位没上多少,肚子却胖了许多。他平日里八面玲珑,现在也勉强混到了五品,见到这个连襟,他就忍不住激动。
  一家子人太多了,只能分男女两桌。
  刘悦薇吃饭前先起身给郑太太和魏氏盛饭布菜,“我不孝,多少年没有在娘和婆母面前尽孝,今日定让我服侍个够。”
  郑太太搂着孙女,“我们都晓得你是个孝顺的,快坐下吧。”
  伺候完了亲娘和婆母,刘悦薇又给姐姐妹妹们布菜,“这些年多亏大姐和四妹在家里孝顺长辈,今日我也来服侍你们一回。”
  刘悦妍一把将她拉着坐下,“快别忙活了,好容易回来了,我们一起吃饭说话。你们不在家里,爹娘和伯父伯母哪天不惦记。”
  刘悦薇终于坐了下来,娘儿们一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拿帕子按眼角。
  魏氏劝郑太太,“嫂子以后就和儿子媳妇一起住,再也别走了。”
  郑太太笑道,“我们老爷说,看到老三过得好,我们也放心了。等过一阵子,我们想回青州,老大老二也在等着我们呢。”
  刘悦薇道,“娘,不能让大哥二哥都来京城吗?”
  郑太太摸了摸孙女的小揪揪,“哪能都来京城呢,咱们家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河间省人,祖坟和亲戚都在那里,总要回去的。”
  魏氏连忙打岔,“今日不说那些事,孩子们回来了,嫂子,咱们也喝一杯。”
  屋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男人们那边,喝的更厉害了。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郑老爷又打发儿子一家先回郡主府。
  第二天,郑颂贤进宫面圣,皇帝下了朝就召他入书房单独说话。
  郑颂贤先正经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皇帝亲自下来扶起了他,“怀瑜回来了,朕等了你好久。”
  郑颂贤抬头,看着眼前的帝王。他不再是初次见面时夹在兄弟们之间小心翼翼的五皇子,也不再是那个立了功劳也力求低调的宣郡王,他已经成长了许多,眼神坚定,举止从容。
  “一别多年,陛下风采更胜往昔。”